他沏了一壶热茶,将御案上凉的那盏换了下来。
贺兰显真接茶时睨了他一眼。
“什么时候了?”
冯宝压着嗓子道:“陛下,都大半个时辰了,您再不说话,这陆大人怕是要吓晕过去了。”
贺兰显真这才抬眸,目光掠向跪在大殿中央的陆佑林。
他放下奏章,声音凛然:“听说陆爱卿住在东华坊?”
等了许久,陆佑林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,黏腻地贴在背上。
终于等来了帝王的第一句话。
只是这句话,来得有些莫名。
陆佑林喉头滑动,不敢有片刻迟疑,额头重重叩在光洁坚硬的地砖上,发出闷响:“回禀陛下,臣确……确是住在东华坊。”
“东华坊是个好地方,”贺兰显真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,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近在宫闱,想必每日上朝,陆卿走得甚是轻省吧?”
“是、是……”
陆佑林脑门上全是冷汗,只觉背上仿佛压了千钧巨石,喘息艰难。
龙椅之上,年轻的帝王尚未及冠,然那周身凝聚的天威已如山岳,令人窒息。
贺兰显真俯视着下方瑟瑟的身形,声线冷落冰霜:“朕听闻,卿当年为置办东华坊那处宅邸,向妹夫借贷良多。而今债期久悬,赖而不偿。妹夫身故之后,其孤女登门投亲,你夫人还故意刁难,致闾巷沸议——可有此事?”
无形的惊雷在头顶炸开,震得陆佑林魂魄几要离体。
他心头忿忿,觉得八成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他的坏话,急忙替自己开脱道:
“陛下明鉴,微臣是借了钱不假,可微臣从未想过赖账。是我那妹夫他走得突然,微臣俸禄微薄,一时未能偿清本息。”
“至于、至于外甥女的事,微臣也是毫不知情,待微臣归家,定将那糊涂妇人严加惩治!”
贺兰显真微微向后靠着龙椅,声如金石,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大殿之中:
“陆爱卿,古语有云: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’你己身不修,治家不严,令行止失当,谤议生于街巷……又如何能替朕分忧,为天下社稷尽忠职守?”
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,陆佑林颤抖着声音伏首告饶:“微臣知错,还请陛下宽恕,给……给微臣一个……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。”
漫长的沉寂压得殿宇仿佛更低了。
陆佑林汗如雨下,以为自己必然是要交待了。
良久——
帝王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,“回去以后,好生整饬内帷,正己齐家。不要让朕再听见类似的事情了。退下吧!”
“……臣……”陆佑林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,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颤抖而艰涩的嘶哑之声:“——遵旨!”
从承德殿出来后,陆佑林直接回了家。
下人急急忙忙来报,说老爷奔凝萃轩这边来了。
苗氏待在屋里,不由老脸一红。
老爷回家,素来只去几个妾室的院子,已经很久没来过她这了,今日倒是稀奇。
她忙让丫鬟给自己补了个妆,又换了套颜色粉嫩的衣衫,出门迎接丈夫。
陆佑林快步行来。
苗氏娇羞唤道:“老爷……”
“啪——”
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,打得苗氏原地转了半圈,踉跄倒地。
陆佑林怒气冲冲指着她便骂:“贱人,你差点就害死我了!”
苗氏眼冒金星,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,心里头一阵委屈,哭着道:“你又发什么邪火,一回来就打我,我是哪得罪你了!”
“你还好意思说,老子今天在宫里,差点连命都没了,还不都是拜你所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