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陆先生,您尾号8848的储蓄卡,于今日下午三点零七分,在‘圣心安和私立医院’支出三百万元,确认是您本人操作吗?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又疏远。
陆泽正坐在出租车后座,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,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。
他拿着手机,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圣心安和?
那不是他妻子苏晚的初恋男友,沈浪,躺了三年的地方吗?
“不是我,”陆泽的回答很轻,却很沉,“把这笔交易给我冻结。”
“抱歉先生,交易已经完成,无法撤销。”
陆泽挂断了电话,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三百万。他们结婚三年的全部积蓄,苏晚曾说要存着换个大点的房子,为了他们未来的孩子。现在,这笔钱,一分不剩,全进了那个植物人的账户。他拨通了苏晚的电话,响了很久才被接起。
“喂?我在忙,长话短说。”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,背景里还有仪器的滴答声。
“你在哪?”
“医院啊,还能在哪,沈浪今天情况不太好。”
陆泽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。“我们卡里的三百万,是你转的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是,”苏晚承认了,理直气壮,“沈浪的治疗费续不上了,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?”
“那是我们所有的钱。”
“钱没了可以再赚,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!陆泽,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?”
苏晚的质问像一根针,扎的不是陆泽的心,而是他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。
冷血?
结婚纪念日,他订了她最爱的餐厅,她为了陪沈浪,让他一个人坐到餐厅打烊。
他发高烧昏迷在家,她因为沈浪的病情有丝毫波动,就关掉手机在医院守了一夜。
他母亲生日,她答应了一起回去,结果沈浪的主治医生从国外回来会诊,她又一次失约。
桩桩件件,在他脑中闪回。
原来不是他变得冷血,而是她的心,从来没有热过,至少,对他没有。
“陆泽,你还在听吗?这件事我之后再跟你解释,医生找我了,先挂了。”
电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。
陆泽对着黑掉的屏幕,忽然笑了。
他让司机调转车头,直接开往圣心安和医院。
半小时后,他站在了那间全天候特护的VIP病房门口。
透过玻璃窗,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。
苏晚正坐在病床边,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水,湿润着沈浪干裂的嘴唇。
她的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,那是陆泽从未见过的模样。
她会为沈浪的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而或惊或喜,会对着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说一整天的话,会为了他一句呓语般的梦话而彻夜研究唇语。
而对自己这个合法的丈夫,她只有“在忙”、“没空”、“下次再说”。
陆泽就这么静静地站着,像一个局外人,观看着一场无声的哑剧。
直到苏晚起身,准备去打水,一转身,看到了门外的他。
苏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被镇定和一丝不悦所取代。
她快步走出来,把门轻轻带上,把他拉到走廊的拐角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压低了声音,像是在防着什么。
“我来看看,我们的三百万,换来了怎样周到的服务。”陆泽的语调平淡无波。
苏晚的脸瞬间涨红了。
“陆泽!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吗?沈浪他……”
“他怎么样,与我何干?”陆泽打断了她,“苏晚,我们谈谈。”
“我说了,我现在没空!”
“那就等到你有空为止。”陆泽靠在墙上,抱起了双臂,一副今天非要等到结果的架势。
苏晚气得胸口起伏,她看看病房,又看看陆泽,最终还是妥协了。
“好,你想谈什么?”
“离婚。”
陆泽吐出这两个字,清晰,干脆。
苏晚愣住了,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你说什么?离婚?陆泽,你疯了?”
“我很清醒。”陆泽看着她,“我只是不想再当一个笑话了。”
“就因为三百万?”苏晚觉得不可理喻,“钱我可以还给你!我爸妈会帮我还,沈浪的家人也会想办法!你至于做到这一步吗?”
“不只是因为钱,”陆泽摇了摇头,“苏晚,你扪心自问,这三年,你尽过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吗?”
苏晚语塞。
“我……我承认我花在沈浪身上的时间是多了点,可那是因为他情况特殊!他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不能不管他!”
“最好的朋友?”陆泽重复着这几个字,觉得无比讽刺,“你敢说,如果他现在醒过来,你不会立刻回到他身边?”
苏晚的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的沉默,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“你看,你骗不了我,也骗不了你自己。”陆泽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,那是他来路上买的。
他在墙上迅速写下几个大字:离婚协议。
“我净身出户,”陆泽把纸和笔递给她,“房子,车子,都归你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明天早上九点,民政局门口见。”
苏晚彻底呆住了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熟悉又陌生。
这还是那个对她百依百顺,无论她怎么无理取闹都会笑着包容的陆泽吗?
他的脸上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。
这种平静,比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都让她感到心慌。
“陆泽,你别冲动,我们……”
“我不是在跟你商量,”陆ZE打断了她的话,将笔硬塞进她的手里,“签字。”
他的动作不容拒绝。
苏晚的手在发抖。
她不相信,陆泽真的要跟她离婚。
他那么爱她,怎么可能?
这一定是他的气话,是他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手段。
“我不签!”她把笔扔在地上,“陆泽,你别闹了,行不行?等沈浪情况稳定了,我……我加倍补偿你。”
陆泽弯腰,捡起了笔,重新递到她面前。
“签字。不然,你会后悔的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。
苏晚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,第一次看到了一种叫“决绝”的东西。
她忽然意识到,他不是在开玩笑。
“后悔?”苏晚冷笑一声,被他的态度激怒了,“陆泽,你搞清楚,该后悔的人是你!没有我,没有我苏家,你以为你在公司能那么顺风顺水?你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,能有今天,靠的是谁?”
她的话像刀子一样。
过去,陆泽听到这些话,只会默默承受,然后加倍对她好,证明自己。
但今天,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“原来你是这么想的。”陆泽点了点头,收回了纸笔。
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苏晚。明天早上九点,民政局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没有一丝留恋。
苏晚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心里那股慌乱越来越大。
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:“陆泽!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,我们就真的完了!你别想我再给你任何机会!”
陆泽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苏晚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,她以为他会回头。
然而,他只是停顿了一秒,便迈开更坚定的步伐,消失在走廊的尽头。
苏-晚-的-手-脚-一-片-冰-凉-。
她不明白,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。
她拿出手机,想找人倾诉,翻遍了通讯录,最后拨通了闺蜜夏语薇的电话。
“喂,语薇,陆泽他……他要跟我离婚。”
电话那头,夏语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。
“什么?离婚?怎么回事啊晚晚,你们不是好好的吗?”
苏晚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,着重强调了陆泽的“冷血”和“无情”。
“就为了三百万?他至于吗?”夏语薇附和着她,“而且沈浪的情况那么特殊,他作为你的丈夫,怎么能这么不理解你?”
得到闺蜜的认同,苏晚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更盛了。
“就是啊!我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!以前觉得他老实本分,现在看来,就是个斤斤计较的自私鬼!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真离啊?”夏语薇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我才不离!”苏晚赌气道,“他以为他是谁?离了我,他能找到比我更好的?他就是吓唬我,想让我多关注他一点。我偏不!我看他能硬气到什么时候!”
苏晚挂了电话,心里笃定陆泽很快就会后悔,会回来求她。
她回到病房,看着病床上安静的沈浪,心里那点因为陆泽而起的不安,又渐渐被抚平。
只要沈浪还在,只要她还能守着他,其他的,都不重要。
而另一边,陆泽走出医院,晚风吹在脸上,带着一丝凉意。
他没有回家,而是打车去了一家酒店。
开好房间,他没有片刻休息,而是从随身的包里,拿出了一个崭新的,从未在苏晚面前使用过的手机。
开机,屏幕亮起,壁纸是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。
他拨通了一个被标注为“父亲”的号码。
电话几乎是秒接。
“决定好了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,不怒自威。
“嗯。”陆泽应了一声。
“三年的考验期到了,你比我想象的,还能忍。”
“爸,我明天办手续,之后就回公司。”陆泽的声音里没有了面对苏晚时的死寂,而是恢复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和锐利。
“好,你三叔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。明天,我会让法务部和公关部全力配合你,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干净净,不会让那个女人分走陆家一分钱。”
“不用,”陆泽拒绝了,“婚前财产已经做了公证。婚后的,我自愿放弃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。
“你还是心软。”
“不是心软,”陆泽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,无数灯火在他脚下汇成星河,“只是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。用钱能解决的,是最简单的方式。”
“也好。陆家的继承人,不能被这种无聊的感情牵绊住。欢迎回家,阿泽。”
挂断电话,陆泽站了很久。
三年前,他刚刚从国外顶尖商学院毕业,父亲,也就是盛宏集团的董事长陆建国,给了他一个选择。
要么,直接进入集团核心,接受最严苛的继承人培养。
要么,隐姓埋名,用三年时间去体验普通人的生活,去寻找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。
那时候,年轻气盛的陆泽选择了后者。
他厌倦了身边那些因为他的家世而围上来的面孔,他天真地以为,只要他足够普通,就一定能找到所谓的真爱。
于是,他成了陆泽,一个从农村考上名牌大学,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项目经理的普通人。
然后,他遇到了苏晚。
公司年会上的惊鸿一瞥,他笨拙地追求,费尽心思地讨好。
苏晚的家境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,父母都是公务员,她自己也是个小白领。
她接受他的时候,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。
“陆泽,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,以后你跟我在一起,就要努力上进,我可不想过苦日子。”
他信了。
他拼命工作,把所有工资都交给她,只为了让她能多一点安全感。
他以为,这就是他想要的,不掺杂利益的,纯粹的爱情。
直到他们结婚后,他才知道,苏晚心里,一直有一个叫沈浪的“白月光”。
沈浪是她的大学同学,也是她爱而不得的人。
就在苏晚和陆泽确定关系的前一个月,沈浪因为一场意外,成了植物人。
苏晚说,她对沈浪只是朋友的愧疚和同情。
陆泽再一次,选择了相信。
现在想来,这三年的婚姻,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苏晚不是爱上了普通的他,而是爱上了他的“普通”能给她带来的安全感,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去守护她心中的那道白月光。
而他,不过是一个提供经济来源,和在她需要时出现一下的工具人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短信。
来自夏语薇。
“陆泽,你和晚晚到底怎么了?她刚刚哭着给我打电话,说你要离婚。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,别这么冲动。”
陆泽看着这条短信,面无表情地删除了。
夏语薇,苏晚最好的闺蜜。
一个,每次在他和苏晚闹矛盾时,都会站出来“主持公道”,看似两边劝,实则句句都在为苏晚开脱的女人。
也是一个,会在聚会时,“不经意”地跟他打听他家庭情况,旁敲侧击他父母是做什么的女人。
陆泽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冷峭的弧度。
这场戏,也该落幕了。
第二天早上,八点五十分。
陆泽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。
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,和平时的休闲打扮判若两人。
整个人气质沉静,挺拔如松。
九点整,苏晚的身影才姗姗来迟。
她显然一夜没睡好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,但依旧化了精致的妆,穿着名牌的裙子,维持着她一贯的体面。
“陆泽,我来了。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”她走到他面前,抱着双臂,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。
她笃定,他不敢。
陆泽没有说话,只是抬手指了指门口。
“走吧,别错过了时间。”
苏晚的脸色一僵。
她咬着牙,跟着他走了进去。
流程快得超乎想象。
当两本红色的本子,换成两本暗红色的本子时,苏晚还有些恍惚。
她真的离婚了?
就这么简单?
走出民政局的大门,阳光有些刺眼。
苏晚看着身旁这个已经成为“前夫”的男人,心里五味杂陈。
有愤怒,有不甘,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……慌乱。
“陆泽,你会后悔的。”她扔下最后一句话,转身想走。
“等等。”陆泽叫住了她。
苏晚心里一喜,以为他终于要服软了。
她转过身,努力维持着高傲的表情。
“怎么?现在知道错了?”
陆-泽-却-从-口-袋-里-拿-出-一-张-卡-,-递-给-她-。
“这里面有五万,算是最后的情分。以后,沈浪的医药费,别再想从我这拿一分钱。”
苏晚的脸,瞬间从得意转为羞辱的涨红。
“你什么意思?你当我是什么人?打发要饭的吗?”她尖叫起来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“随你怎么想。”陆泽把卡塞进她的手里,“你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宾利。
车门打开,一个穿着西装,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。
苏晚愣住了。
宾利?
司机?
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
她眼睁睁地看着陆泽坐进车里,那辆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豪车,平稳地汇入车流,消失不见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行卡,又看了看豪车消失的方向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陆泽……他到底是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