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1 05:17:13

大乾神京。

坊市角楼中。

一群闲汉与茶客围坐桌旁。

听台上说书人讲述西北传来的奇闻。

“自古膂力最盛者扛纛,拒北十万铁骑唯他可当。”

“说起许青封,列位想必都听过他的名号。

但诸位可知,这位爷是历经何等坎坷,才走到今日的?”

台下众人一怔。

这话勾起了他们的好奇。

“这等隐秘,我们寻常百姓哪会知晓……”

“快讲,快讲!”

说书先生见众人兴致已起,轻抚折扇,又卖了个关子:

“那各位客官,可还记得平西侯?”

“平西侯?”

堂下多数人抓抓脑袋,只觉耳熟,却一时想不起。

此时,一位年长些的看客低声提醒:

“先生说的,莫非是当年被诬陷削爵的平西侯许侯爷?”

众人这才恍然。

难怪觉得熟悉却又记不清,原来是这位许侯爷。

说来也令人唏嘘。

本是开国一脉的侯府,竟因奸臣构陷,落得家破人亡。

后来新帝登基,严查旧案,才为平西侯一脉昭雪。

可惜为时已晚。

平西侯病逝狱中,侯府夫人亦郁郁而终。

听说侯府年幼的嫡子变卖家产田亩,离开神京,自此音讯全无。

就连新帝下旨恢复爵位,也寻不到人,实在可叹。

一泼皮拍桌不满:

“你这老头,不是说好讲小王爷吗?我还等着听呢,怎么扯到平西侯去了?”

“就是,就是!”

说书先生不恼反笑,徐徐道:

“列位莫急。

若我说——小王爷许青封,正是平西侯的嫡长子,你们信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这怎么可能?”

满堂哗然,众人皆摇头不信。

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,悠然道:

“这可是老朽在镇国公府说书时,偶然听得的风声,岂能有假?”

“不过列位也别急着吃惊,更叫人瞠目的还在后头呢!”

“嚯……”

见老先生言辞确凿,众人心里信了几分。

谁想今日出来喝茶,竟撞上这般惊天秘闻,往后茶余饭后又有谈资了。

“老头,赶紧说!不然赏钱可不给了。”

“对对,快讲!”

说书先生本想再卖关子,听得台下催促,不敢再拖,忙道:

“诸位有所不知,当年平西侯府的小侯爷许青封,还与荣国府贾家二房贾政老爷的嫡女订过婚约。”

“什么?”

接连爆出的秘闻,听得众人心痒难耐。

却有明白人接话问道:

“既然平西侯府与荣国府有婚约,又同是开国一脉,为何平西侯被诬时,贾家不曾相助?”

“以当时贾家的人脉,了结此事虽需费些周折,却也不算太难吧?”

说书先生轻摇折扇,微微一笑。

“这位客官是明白人,可贾家却袖手旁观,眼睁睁看着平西侯入狱,一点援手都不愿伸出。”

“竟有此事?!!”

堂下听客顿时哗然。

既是姻亲,眼见平西侯遭人陷害,竟能冷眼不顾。

这还算是那忠义传家的贾家吗?

说书先生一笑,抬手拍了拍醒木,压下四周喧嚷。

“还不止如此。

平西侯夫妇过世后,贾家竟亲自登门,撕毁了小侯爷与贾家二房嫡女的婚约。”

“转头又托关系,将那位 送进了宫中。”

“更在小侯爷孤苦无依之时,千方百计算计许家的产业田产。

想必正因如此,小侯爷才心灰意冷,带着一名小丫鬟远走西北。”

贾家这般行径,听得台下众人目瞪口呆。

世上竟有如此不堪的世家,这岂非在食人血肉?

满座愕然。

说书先生却愈讲愈得意。

这等隐秘之事既已出口,今日的赏钱想必能让他满载而归吧?

正想得欢喜,忽见几名家仆模样的汉子冲了进来,指着他喝道:

“就是这老儿污我贾家名声!弟兄们不必留情,给我打!”

一群家奴抡起棍棒,气势汹汹扑上前去。

“哎、哎……诸位听我解释!哎哟!”

…………

神京城外。

数十骑静静停在离城门不远之处。

行人经过,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。

明眼人皆能看出,这定是刚从沙场归来、历经百战的铁骑,否则常人身上怎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。

尤其为首那青年,年纪虽轻,一双深邃眼眸却似载满往事。

原本清俊的脸上,多了一道小指长的疤痕,平添几分凌厉。

此时,把守城门的百户匆匆奔来,恭敬道:

“原来是小王爷驾到,有失远迎。

皇上已派人传话,请小王爷入城后直接进宫觐见。”

说罢,立即转身朝门边军士喝道:

“还不快移开拒马,让许将军进城——”

“许将军?”

一些新来的兵士面露茫然。

小王爷又是何人?怎从未听过其名?

倒是几个老兵一听这称呼,心头一凛,连忙招呼人手将拒马推开。

在这大乾,能被称为“小王爷”

与“许将军”

的,恐怕唯有那位率领铁浮屠、在蒙古之地七进七出、斩敌万余的“小人屠”

——许青封了。

许青封抬眼望向略显陌生的神京,胸中渐起波澜。

“我许青封回来了……宵小之辈,可准备好受死了么?”

(养心殿。

“小王爷请,陛下已在殿内等候。”

在外经粗略搜查、解下佩刀后,小太监才引着许青封朝内走去。

过门槛时,那小太监还细心提醒留意台阶。

身为裕明帝身边的红人,照理他对那些无爵之人恐怕瞧都不瞧一眼。

但眼前这位爷不同。

别看他如今除了一身武艺别无所有,可架不住拒北王偏爱他。

早年陛下数次派人往西北传旨,命许青封进京袭爵,皆被拒北王挡下。

不仅如此,拒北王还曾修书告知陛下,自己已有意将许青封当作继承人来栽培。

单凭这一点,便足以让人不敢怠慢。

许青封对此早已习惯,只微微颔首,随其入内。

殿中,裕明帝正坐于龙案后,手持奏折细阅。

两旁有多名太监宫女侍立,另有一排宫女静候吩咐,景象颇为奢靡。

说起来,这是许青封头一回面见裕明帝。

这位皇帝不过而立之年,鬓发却已斑白近半。

看来他与仁寿宫那位的嫌隙,至今仍未消解。

“臣许青封拜见皇上,恭请圣安!”

“朕安。”

裕明帝搁下奏折,含笑温言。

“平身吧。

此处并无外人,你我叔侄之间,不必拘于虚礼。”

许青封目光微动,依言起身。

刚一见面便以亲情笼络,看来这位皇帝往昔的处境,比他所料更为艰难。

裕明帝竟起身踱至他身旁,轻拍其肩问道:

“可知此番朕召你回京,所为何事?”

这番举动,俨然一位关切侄儿的慈祥叔父。

可皆是历经世情的老练之人,谁又看不透这层温情下的机锋。

许青封佯作不知,摇头答道:

“臣愚钝,请皇上明示。”

裕明帝略怔,随即摇头失笑。

“看来你对当年旧事,终究心存芥蒂。”

当年确是太上皇偏信谗言,以致酿成冤屈。

他仍记得,那时这少年四处奔走,求告于开国勋旧之门,却屡遭冷遇,唯有镇国公那个直性子愿施援手。

可惜为时已晚。

性情刚烈的平西侯不堪 ,以死自证清白。

而权势正盛的太上皇不愿认错,便将此事压下,铸成一桩冤案。

这孩子心中怀怨,也是自然。

就连他自己,对太上皇又何尝没有不满。

许青封默然片刻,方躬身道:

“臣不敢。”

“臣应谢皇上为家父 昭雪,此恩铭记。”

“哦?”

裕明帝饶有兴致地转过身。

当初为平西侯翻案,本多是为夺权之策——锦衣卫乃天子亲军,代行监察之权,他早已觊觎良久。

太上皇执掌的锦衣卫既露出如此破绽,他自然要趁机安插人手、削弱其势。

未料这番谋算,竟另有收获。

许青封因旧事对太上皇及其庇护的开国一脉本就心存隔阂,加之这些年在边关应对异族时手段果决、作风凌厉,深得裕明帝赏识。

此人,正是一把制衡四王八公的利刃。

只可惜……

这颗明珠早被拒北王那位义兄慧眼识得,更视作继承人来栽培。

若这样的人才早日为己所用,他又怎会被太上皇步步紧逼至如今境地?

“你能这般想,朕心甚慰。”

裕明帝再次轻拍他肩头,语气温和:

“一路奔波辛苦,先回府好好休整。

不日朕自有重任相托。”

许青封抬头欲言,却被裕明帝抬手止住:

“莫急。

朕知义兄视你如嗣,朕与他同心,自当成全。

只是……”

他微微颔首,望向殿外:

“朝中总有人不愿见你顺利承袭王爵。

故你需有所作为,方能堵住悠悠众口。”

“小子,可明白了?”

许青封眉梢微动。

静默半晌,拱手应道:

“臣明白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!”

裕明帝朗声大笑。

“去吧。

玉芙那丫头念叨你归来,已非一日了。”

提及此人,许青封眼中掠过一丝柔和。

多年未见,不知那小丫头是否已然长开?

还似在渝北城时那般圆润可爱么?

“谢皇上,臣告退。”

目送许青封身影远去,裕明帝幽幽一叹:

“上天待朕义兄,终究不薄……”

侍立一旁的夏守忠连忙含笑附和:

“上天待皇上亦是厚爱,如今不是又将许世子送回皇上身边了么。”

按规矩,只有王爷的嫡子方能称为世子。

然而拒北王与惜迟公主膝下仅有熊玉芙一女,并无其他子嗣。

许青封由拒北王亲自栽培,日后承袭王位已是定局,因此称他一声世子亦无不妥。

听了这话,裕明帝方才展颜。

“朝中众臣皆言,渝北可有一位拒北王,却不能再有第二位。

连父皇当年也听信此言,渐渐疏远了义兄。”

言及此处,裕明帝目光骤然转厉。

“但朕不信。

既然父皇能栽培出忠心不二的义兄,朕为何就不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