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无声的警告
“小心。”
那两个字像两粒冰珠,无声地落进叶清歌的耳朵里,然后在她的神经上炸开,带来一阵尖锐的、冰冷的战栗。
她盯着周慕白,但他已经移开了视线,低头喝了一口酒,侧过身,和身边的陆深低声交谈起来,表情自然,仿佛刚才那无声的警告只是她的错觉。
但叶清歌知道,不是错觉。
周慕白在提醒她。
小心什么?
小心沈知意?小心苏蔓?小心陆深?还是小心……这里的所有人?
或者说,小心这个聚会的真相?
她的手指收紧了,指甲陷进掌心,带来一种清晰到残忍的痛感,让她勉强保持住脸上的平静。但她的心跳很快,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,在胸腔里撞出沉闷的、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回响。
“知薇?”
苏蔓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。
叶清歌转过头,看向苏蔓。苏蔓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,那目光里有探究,有评估,还有一种叶清歌看不懂的、复杂的情绪。
“你看起来不太舒服,”苏蔓说,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,但叶清歌听出了一丝试探,“要不要去休息一下?”
“不用,”叶清歌说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,“只是有点累。”
“三年不见,是会有点不适应,”苏蔓点了点头,但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她的脸,“尤其是面对这么多熟人。不过,慢慢就好了。”
她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,然后,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说:
“对了,下个月巴黎有个时装周,我有个邀请函,你想不想一起去?你以前最爱看秀了。”
又是一个试探。
叶清歌不知道沈知薇爱不爱看秀,但直觉告诉她,苏蔓在试探她的反应,看她记不记得沈知薇的喜好。
“最近可能不行,”她说,语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,“医生说我需要静养,不能太劳累。”
“哦,是吗?”苏蔓扬了扬眉,眼神更深了,“那真是可惜。不过,身体要紧。等你好了,我们再去。”
她顿了顿,又说:
“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去看秀吗?在米兰,三年前。那天下大雨,你的高跟鞋卡在下水道栅栏里,还是我帮你拔出来的。”
叶清歌的心脏停跳了一拍。
她不知道这件事,林姨没教。但苏蔓的语气很自然,像在回忆一件有趣的往事,但如果她接不上,或者接错了,立刻就会露馅。
但直觉告诉她,苏蔓在说谎。
或者说,在编造。
因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件尴尬的事,沈知薇不会轻易忘记,而苏蔓也不会在现在、在这么多人面前,突然提起。
这又是一个试探。
“记得,”叶清歌说,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、略带羞涩的弧度,“那次真是丢人。你还笑话了我一整天。”
她看着苏蔓,眼神很坦然,很平静,像真的在回忆那场雨,那只卡住的高跟鞋,和那天的尴尬。
苏蔓盯着她看了两秒,然后,突然笑了:
“是啊,你当时脸都红了,特别可爱。”
但叶清歌看见,苏蔓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。她的眼睛深处,依然有一种审视的、评估的光芒,像在掂量一件商品的真伪。
就在这时,洗手间的门开了。
沈知意走了出来。
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,眼眶有点红,像是哭过,又像是强忍着没哭。她的眼睛在大厅里扫了一圈,然后,锁定在叶清歌身上。
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,冷,硬,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。
但这一次,她没有走过来,没有质问,没有挑衅。她只是站在那里,远远地看着叶清歌,看了很久,然后,她转身,朝通往花园的侧门走去。
她推开门,走了出去,消失在夜色里。
叶清歌的心沉了一下。
沈知意要去哪里?
花园?那个蔷薇花丛?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
不,不可能。她刚刚回来,不可能知道地下空间的事。
但她的眼神不对劲。
那不是单纯的怀疑或敌意,那是一种……知道了什么秘密的、冰冷的了然。
“知意这孩子,”苏蔓也看到了,摇了摇头,语气听起来像是无奈,但叶清歌听出了一丝警惕,“从小就任性。屿寒,你要不要去看看?”
江屿寒站在不远处,正和陈默低声交谈。听到苏蔓的话,他抬起头,看了一眼侧门的方向,然后,点了点头:
“我去看看。”
他放下酒杯,朝侧门走去。
叶清歌看着他的背影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她不知道江屿寒知不知道地下空间的事,如果他发现了,会怎么样?
但很快,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不,江屿寒应该不知道。否则,他不会这么平静地去“看看”。他应该会阻止,会质问,会做些什么。
但也许,他什么都知道。
也许,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。
这个念头让叶清歌后背发凉。
“别担心,”苏蔓的声音又响起,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,“屿寒会处理好的。来,我们再喝一杯。”
她给叶清歌倒了一杯香槟,递给她。
叶清歌接过,但没有喝。她的手在微微发抖,酒杯里的液体漾出细小的波纹。她必须做点什么,说点什么,转移苏蔓的注意力,也转移自己的恐惧。
“苏蔓,”她开口,声音很轻,“这三年,谢谢你一直陪着屿寒。”
苏蔓愣了一下,然后,笑了:
“说什么谢。我和屿寒,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。他最难的时候,我当然要在他身边。”
她的语气很自然,但叶清歌看见,她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摩挲,那是一个下意识的、紧张的小动作。
“我知道,”叶清歌说,眼神温柔地看着她,“所以,更要谢谢你。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朋友,我真不知道屿寒这三年要怎么熬过来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又说:
“尤其是你,苏蔓。屿寒跟我说过,这三年,你帮了他很多。公司的事,家里的事,都是你在帮忙。”
这是她编的。
江屿寒没跟她说过这些,林姨也没教。但她必须说点什么,让苏蔓觉得,她“知道”一些事,她是“真的”沈知薇。
苏蔓盯着她看了两秒,然后,眼神柔和了一些:
“应该的。而且,我也不全是为了屿寒。我也是为了你。我知道,如果你在,你也会希望我这么做。”
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,但叶清歌能感觉到,那种审视的光芒并没有完全消失。苏蔓依然在评估,在试探,在寻找破绽。
但至少,暂时稳住了。
叶清歌松了口气,端起酒杯,喝了一小口。香槟很凉,带着细腻的气泡,滑过喉咙,带来一种短暂的、麻痹的清凉。
她的目光扫过大厅。
陆深和周慕白还在低声交谈,陈默在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说话,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气氛看起来轻松自然,但叶清歌能感觉到,空气里有一种紧绷的、暗流涌动的张力。
每个人都在观察。
每个人都在评估。
每个人都在怀疑。
而她,是这个风暴的中心。
她必须撑住。
至少今晚,必须撑住。
侧门又开了。
江屿寒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沈知意。
沈知意的脸色依然很白,但眼神平静了一些,不再像刚才那样尖锐。她走进来,没有看叶清歌,径直走到沙发区,在刚才的位置坐下,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江屿寒走到叶清歌身边,手轻轻搭在她肩上:
“还好吗?”
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叶清歌听不懂的、复杂的情绪。
“还好,”她说,抬起头看他,“知意呢?”
“她没事,”江屿寒说,但叶清歌看见,他的眼神很深,像在压抑什么,“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。”
叶清歌点了点头,没再问。
她知道,江屿寒没有说实话。
沈知意刚才在花园里,一定说了什么,或者,做了什么。但江屿寒不会告诉她。
聚会又进行了一个小时。
这一个小时里,叶清歌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微笑,优雅的举止,轻声细语的交谈。她和每一个人说话,回答每一个问题,应对每一个试探。她的神经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,随时会断,但她撑住了。
直到晚上十点,客人们开始陆续告辞。
陆深走过来,和她握手道别:
“知薇,好好休息。如果需要任何帮助,随时联系我。我是医生,也是朋友。”
他的眼神很温和,但叶清歌看见,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,比礼貌需要的更长。
“谢谢,陆医生。”她说。
周慕白也走过来,抱了抱她,很轻,很礼貌:
“保重。”
他没有再说“小心”,但他的眼神很深,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警告。
叶清歌点了点头:
“你也是。”
苏蔓是最后一个走的。
她抱住叶清歌,抱得很紧,在她耳边低声说:
“知薇,不管发生了什么,记住,我永远站在你这边。”
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支持,但叶清歌听出了一丝别的——是提醒?是警告?还是别的?
“谢谢,苏蔓。”她说。
苏蔓松开她,深深看了她一眼,然后,转身离开。
现在,大厅里只剩下江屿寒、叶清歌,和一直坐在沙发上、沉默不语的沈知意。
沈知意站起身,走过来,站在叶清歌面前。
她的眼睛很红,很肿,像是哭过很久。但她的表情很平静,平静得可怕。
“姐姐,”她开口,声音很哑,很轻,“今晚,我住在这里。”
不是询问,是陈述。
叶清歌的心脏停跳了一拍。
她看向江屿寒。
江屿寒的表情很平静,但眼神很深:
“好。林姨会给你准备房间。”
“不用,”沈知意说,眼睛盯着叶清歌,“我住姐姐的房间。我想和姐姐,好好聊聊。”
叶清歌的呼吸一滞。
住她的房间?
和她“好好聊聊”?
不,不行。
她的房间里,有那个牛皮纸信封,有那根发卡,有那把钥匙。如果沈知意住进去,如果她搜查,如果她发现什么……
但她没有选择。
“好,”她说,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,“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。”
沈知意看着她,嘴角扯出一个很淡、很冷的弧度:
“是啊,好久没有一起睡了。姐姐,今晚,我们要聊个通宵。”
她伸出手,握住叶清歌的手。
那只手很冰,很冷,像死人的手。
叶清歌的心脏,沉到了谷底。
她知道,今晚,她将面对另一场考验。
一场比聚会更艰难、更危险的考验。
而这一次,她没有江屿寒在身边,没有林姨的提示,没有剧本,没有准备。
只有她自己。
和一个可能知道些什么、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,但绝对怀疑她、敌视她的“妹妹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