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1 06:02:29

手臂的剧痛成了最好的清醒剂,也像一道裂开的缝隙,让李狗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森严壁垒。杂役通铺里,旁人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。怜悯是有一点的,毕竟他手臂扭曲的样子实在凄惨,但更多是幸灾乐祸和“果然如此”的漠然。王虎那日的狼狈似乎很快被遗忘,或者说,在更大的利益和更远的仙途面前,一个杂役的“突发怪病”和另一个杂役的断臂,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杂音。

李狗沉默地处理着这一切。他谢绝了去外门简陋医舍的“好意”——那里最多给点劣质草药敷衍了事,还可能留下把柄。他宁愿自己来。夹板是固定的,但伤势的恢复需要营养和气血。他的那份馊窝头,连塞牙缝都不够。

他盯上了后山。不是之前出事的灵谷,而是更偏僻、更荒芜的“废料坡”。那是宗门倾倒废弃药渣、破损器具、以及某些低阶灵兽尸骨残骸的地方,污秽不堪,臭气熏天,平日里连最低等的杂役都懒得靠近。

但李狗的“知识”告诉他,垃圾,只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。尤其在这个灵力浸润万物、物质转化可能与前世迥异的世界。

他开始利用完成杂役任务的间隙,偷偷溜去废料坡。这里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废弃场。散发着刺鼻怪味的各色药渣堆积成小山,有的漆黑如墨,有的暗红似血,有的则凝结成诡异的斑斓色块。断裂的、失去灵光的飞剑残片,破损的丹炉碎片,锈蚀的不知名金属构件,与灵兽的枯骨、皮毛、内脏残留物混杂在一起,在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和灵气浸染下,发生着难以言喻的变化。

恶臭几乎令人窒息,灵气也斑驳混乱,带着一股沉沉的、腐朽的意味。但李狗的眼睛却在发亮。在他眼中,这不是垃圾场,这是一个巨大的、免费的、无人看守的“原材料库”和“观察样本区”。

他强忍着恶心,在边缘相对“干净”的区域翻找。重点搜寻那些相对完整、可能残留些许“惰性”灵力或特殊材质的碎片,以及药性冲突不那么剧烈、或许能分离出点东西的药渣。

他找到几块黯淡的、边缘锋利的金属片,触手冰凉,质地坚韧,似乎能吸收一点微弱的热量。他捡到一小撮暗红色的结晶,像是某种矿物与药渣的混合物,散发着微弱的、不稳定的火行灵气波动。他还发现了几株生长在剧毒药渣堆旁、却依旧顽强存活、呈现出诡异墨绿色的苔藓,以及一些粘附在兽骨上、干瘪的、布满孔洞的菌类。

没有系统知识,没有检测仪器,他只能凭感觉,凭那点可怜的、时灵时不灵的灵力感应,以及记忆里模糊的化学性质和材料学概念,去做最原始的筛选和分类。他用削尖的木棍拨弄,用洗净的破布包裹,用自制的、勉强密封的竹筒分装。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,每一次发现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——未知的毒性,可能的污染,混乱灵力对自身的侵蚀。

但他别无选择。草垫下的蜥甲和毒腺材料太有限,也太显眼。这里,才是他能大量获取“实验材料”的地方。

他像一只在污秽中掘食的鼹鼠,专注,沉默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。恶臭萦绕不散,他的衣服很快变得比从前更加破烂和肮脏,身上也多了些莫名的红疹和细小伤口。同屋的人嫌恶地远离他,王虎甚至捏着鼻子骂他“捡破烂的废物,臭不可闻”。

李狗置若罔闻。疼痛和恶臭,是必须支付的代价。他将收集来的“材料”藏在后山一个隐蔽的、干燥的石缝里,分批、分次地进行他那简陋到可笑的“研究”。

暗红色结晶,他用石块小心敲下粉末,尝试用水、用唾液、甚至用那失败的金脉星兰提取液去接触。大部分毫无反应,直到一次,他将极少量粉末撒在一块相对纯净的、捡来的破损玉片(似乎是某个碎裂阵盘的一角)上,然后用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力,尝试去“激活”玉片上残留的、几乎磨灭的纹路。

“嗤……”

一声轻响,玉片上那点暗红粉末骤然冒起一小股淡红色烟雾,带着硫磺和某种焦糊的怪味,同时,玉片本身微微发热,表面那模糊的纹路竟极其短暂地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,比萤火虫的光还要黯淡,转瞬即逝。

“能量激发?不稳定,有剧烈副反应……但确实有反应!”李狗心脏狂跳,迅速用湿泥盖住残余粉末和玉片,防止烟雾扩散。他记录下现象:粉末性质活跃,疑似含不稳定火属性灵力,能与特定材质(玉?特定纹路?)发生放热、发光反应,有刺激性气体产生。

那诡异的墨绿苔藓,他试着挤出汁液,涂抹在捡来的、相对完好的低阶灵鼠(可能是被药渣毒死的)干枯毛皮上。几天后,涂抹处周围的鼠皮似乎变得更……坚韧了一些?色泽也更深。他又尝试涂抹在自己手臂一处不起眼的擦伤上,结果伤口传来一阵麻痒,愈合速度似乎略有加快,但皮肤也染上了一层不明显的淡绿色,好几日才褪去。“促进愈合?改变材质性状?可能有轻微毒性或染色性。”他记录下来,对剂量和用法打上巨大的问号。

布满孔洞的干瘪菌类,他研磨成粉,发现极易吸湿,吸湿后会产生微弱的、滑腻的触感。他将一点点粉末撒在废料坡一处湿滑的斜坡上,自己踩上去试了试,摩擦力显著减小。“润滑?减阻?”他想到那日王虎在台上打喷嚏踉跄的样子,若有所思。

这些发现支离破碎,不成体系,甚至危险重重。但李狗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每一点信息,在脑海里构建、修正、推翻、再构建他那混乱而庞杂的“异世知识-修仙材料反应模型”。他不知道自己走在一条多么离经叛道、甚至可能自取灭亡的路上。他只知道,这是他能触摸到的、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。

除了捡垃圾和研究,他对自己那点微薄灵力的“修炼”也从未停止。疼痛和营养不良严重拖慢了进度,但他对“概率引导法”的运用越发纯熟,经脉中那细若游丝的灵力,虽然增长缓慢,却比从前凝实了那么一丝丝,运转也顺畅了那么一点点。他甚至开始尝试,用这丝灵力,极其小心地去“沟通”那些捡来的、性质相对温和的材料,试图理解它们内部“灵力结构”或者说“能量状态”的差异。

日子在疼痛、恶臭、危险的实验和极其缓慢的进展中流淌。小比的风波早已平息,李狗依旧是那个沉默、肮脏、抱着伤臂、行尸走肉般的“废物李狗”。只有偶尔,在无人窥见的角落,当他用自制的、绑在完好的那只手上的简陋树枝钳,夹起一块冒着古怪气泡的药渣残片,眼中才会闪过一抹专注到近乎狂热的光芒。

直到半个月后,一个寻常的傍晚。李狗从废料坡返回,背着一小包新“收集”的、用破布仔细包裹的“材料”,准备绕路去他的秘密石缝储藏点。他专挑最偏僻、人迹罕至的小径,像一抹融入阴影的灰尘。

就在他穿过一片乱石嶙峋的荒坡时,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,顺着风飘了过来。

“……赵师兄,你这‘引气丹’的成色,似乎比上月又差了些。说好的三颗中品灵石一颗,你这……最多值两颗半。”一个年轻、但透着几分油滑的声音。

“放屁!刘老四,你少跟我来这套!这丹是我从丹霞峰的师兄那儿好不容易弄来的,正经的下品‘引气丹’,助益引气,绝无问题!三颗灵石,一颗不能少!”另一个声音粗豪些,带着怒气。

“嘿嘿,赵师兄,别动气嘛。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你这丹,丹纹模糊,药香虚浮,灵气是有些,但驳杂不纯,吃下去效果大打折扣不说,恐怕还有丹毒残留。两颗半,公道价。不然,你找别家去?”

“你!这荒山野岭的,我上哪找别家!刘老四,你别欺人太甚!”

声音是从一块巨大山石后面传来的。李狗脚步一顿,立刻屏住呼吸,侧身隐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后。是私下交易?外门弟子间的黑市买卖?他心头一跳,下意识地不想招惹麻烦,准备悄悄退走。

“两颗半就两颗半!赶紧的!”那赵师兄似乎妥协了,声音带着不甘。

一阵短暂的沉默,然后是灵石碰撞的轻微脆响。

就在李狗以为交易结束,准备离开时,那刘老四的声音又响起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:“对了,赵师兄,上次托你打听的那东西……有眉目了吗?”

赵师兄的声音立刻压得更低,带着警惕:“你还要打听‘蚀灵藤’?那玩意儿可是禁物!沾上一点,灵气滞涩,修为倒退,阴毒得很!你要它作甚?”

“这你就别管了,自然是有大用。你就说,能不能弄到?价格好商量。”

“难……看守药园的执事最近查得严。而且那东西邪性,不好保存。你得加钱,至少这个数……”赵师兄报了个数。

刘老四似乎吸了口冷气,沉默片刻,咬牙道:“行!但我要活的,至少三寸长,带根须的!”

“活的?你疯了!那东西离了特定灵土,一刻钟就枯萎失效!”

“我自有办法。你就说,能不能弄到?”

“……我试试。下月初三,老地方,带灵石来。”

“一言为定!”

脚步声响起,两人似乎分头离开了。

李狗蜷缩在灌木丛后,一动不动,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暮色中,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心脏还在咚咚直跳。

“蚀灵藤”……这名字他有点印象。原主的记忆碎片里,似乎隐约提过,是一种极为歹毒的邪物,能侵蚀修士灵力根基,一旦沾染,极难祛除,是宗门明令禁止私藏、培育的东西。这两个外门弟子,竟然敢私下交易此物?

那个刘老四,要这歹毒东西做什么?听语气,似乎急用,还不惜高价要活的?

李狗没兴趣探究别人的秘密,尤其是这种明显见不得光的勾当。他只想离得越远越好。但刚才听到的“引气丹”、“丹纹模糊”、“药香虚浮”、“灵气驳杂”,却像几颗小石子,投入他此刻满是“材料反应”、“能量提纯”思绪的心湖,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

炼丹……成色……丹毒……

他怀里,那几株用树叶小心包裹、藏在最深处的“金脉星兰”,似乎微微发烫。

他之前失败的、成功的、半生不熟的“萃取”实验,那些关于“提纯”、“反应”、“杂质残留”的模糊概念,此刻与偷听到的对话碎片,隐隐产生了某种关联。

丹药,本质上是不是也是一种“高浓度”、“高纯度”、“特定配比”的灵力化合物?丹纹模糊,药香虚浮,灵气驳杂……是不是意味着“反应不完全”、“杂质过多”、“有效成分纯度不足”?

而他,用破碗、石头、露水搞出来的、那点可怜巴巴的、让灵力运转略微顺畅一丝丝的浅金色液滴……算不算最原始、最低效的“萃取”和“纯化”?

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骤然劈进他的脑海——

如果……他能用自己那套歪理邪说,用这些从垃圾堆里翻捡出来的、乱七八糟的材料,去“改进”那所谓的“下品引气丹”呢?

不,不是改进,他甚至没见过真正的引气丹。是“分析”?是“模拟”?还是……“山寨”?

这个念头让他口干舌燥,浑身发冷,又隐隐有种战栗的兴奋。

他知道这有多危险。丹药是修仙界的根基之一,丹方是各宗门、各丹师的不传之秘。他一个杂役,去碰这个,一旦被发现,死无葬身之地。更何况,他没有任何丹方,没有丹炉,没有地火,没有神识控火,没有一切炼丹该有的条件。

他只有一堆破烂,一颗被异世知识武装过的大脑,和一股豁出去的疯劲。

暮色四合,山风渐冷。废料坡的方向传来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。怀里那包“材料”沉甸甸的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,又像一颗滚烫的火种。

李狗慢慢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叶。手臂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,但一种新的、更加明确、也更加危险的目标,在他眼中缓缓凝聚。

捡垃圾,是为了活下去。而活下去,不能只靠烟雾和运气。

或许,是时候,用这些“垃圾”,去碰一碰那高高在上、不容亵渎的“丹道”了。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、最粗陋不堪的一碰。

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两人消失的方向,转身,像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愈发浓重的黑暗里。怀中那包来自污秽之地的材料,贴着他的胸口,冰冷,又滚烫。

野狗不仅会刨食,当饿极了眼,或许,也会试着去嗅一嗅,那被严密看守的、名为“丹道”的盛宴之下,有没有一丝可供舔舐的残渣,或者……可供打洞的缝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