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1 06:02:43

清心散的“样本”像一块无形的烙铁,贴在李狗胸前,时刻提醒着他那石凹前的惨烈景象。药物的力量,药性的冲突,以一种最直观、最血腥的方式,烙印在他脑海里。恐惧犹在,但恐惧之下,是更旺盛、更冰冷的求知欲,或者说,是一种“解析”的冲动。

他不再满足于单纯观察废料坡的“尸体”和胡乱混合。他需要一个参照系,一个相对“纯净”的、已知效用的标准物,来验证他那套简陋的、基于异世逻辑的“分析”方法是否有一丝一毫的可行性。

清心散,这颗最低级的一品丹药,成了他眼中绝佳的、也是唯一的“标定物”。

他不敢直接服用,甚至不敢刮下太多粉末,怕破坏了丹药结构,也怕引发未知反应。他用了最笨、也最谨慎的办法。用那块捡来的、最锋利的碎瓷片边缘,在清心散表面,极其小心地刮下了大约十分之一粒米大小的粉末。粉末呈极淡的蓝色,细腻,几乎没有任何气味,只有凑到极近,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。

他将这微乎其微的粉末,用削尖的竹签挑起,分作十数份,分别置于不同的载体上——洗净的玉片碎屑、普通的石块、干燥的树叶、一小片处理过的兽皮、甚至是他之前“合成”失败的那滩灰色糊状物基质。

然后,他开始“测试”。

第一组,溶剂反应。分别用收集的冷凝水、水潭水、蒸馏过的(用破碗和树叶收集蒸汽冷凝,效率极低,勉强得到几滴)纯水,去滴在不同载体上的粉末。观察溶解、变色、沉淀、气味变化。

清心散粉末似乎不溶于水,至少短时间内无任何肉眼可见变化。水滴滴在上面,只是将其微微润湿。但当那几滴“蒸馏水”滴在玉片碎屑上的粉末时,李狗用尽全力去感应,似乎察觉到粉末中那丝清凉温润的“场”,与玉片中残留的、极其微弱的、偏向稳定和中性的灵力场,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如同水乳交融般的“亲和”迹象。而在普通石块上,则毫无反应,甚至那清凉感似乎被石头的“惰性”稍稍阻隔。

“载体材质影响药力释放或感应?玉质有增益?”他记录,虽然“增益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。

第二组,能量激发。他用那丝微弱的灵力,小心地去“触碰”不同载体上的粉末。大多数毫无反应,粉末似乎“拒绝”他这种粗糙直接的灵力接触。但当灵力以某种极低频率、轻微震颤的方式,掠过玉片上那点被蒸馏水润湿的粉末时,粉末本身那丝清凉的“场”,似乎被“扰动”了一下,向外扩散出一圈更明显的、但依旧微弱的清凉波动,并持续了大约两三个呼吸。

“特定灵力频率或形态,可能‘激活’或‘引导’药力散发?”他心跳略微加速。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服用丹药后需要运功化开药力——不仅仅是物理消化,更是用自身功法灵力,去“引导”和“激活”丹药中蕴含的特定能量结构。

第三组,物质反应。这是最危险,也最让他犹豫的部分。他手头没有任何“标准试剂”,只有那些从废料坡和实验中得来的、性质不明的“材料”。

他咬咬牙,用最小剂量尝试。取一点点“暗红色能量粉末”,用头发丝挑着,靠近另一份放在干燥树叶上的清心散粉末。在距离约半寸时,暗红粉末就变得不稳定,微微发热。而清心散粉末的清凉“场”似乎受到了“压制”和“排斥”,范围缩小。

“火属性(?)残渣与清心散(水/木属性?)可能存在排斥或抵消反应。”他立刻移开暗红粉末。

他又取一点“荧光膏”的基质混合物,靠近清心散粉末。两者“场”的交互很弱,清心散的清凉感似乎略微“渗透”进了荧光膏基质,但荧光膏的微弱光感并未增强,反而有被“冷却”而黯淡的趋势。

“能量性质差异,可能互相干扰,降低双方活性?”

最让他意外的,是“墨绿苔藓汁液”。当一点点汁液靠近清心散粉末时,两者并未剧烈排斥。清心散的清凉“场”似乎对汁液中那股“促进愈合”的、偏向生机的能量,有轻微的“接纳”甚至“协同”迹象。他将极少一点汁液,滴在另一份清心散粉末上,观察许久,粉末本身无肉眼变化,但他感应中,那混合物的“场”似乎比单独的清心散或苔藓汁液,更加“稳定”和“柔和”了一点点。

“可能存在协同增效?或至少兼容性较好?”他不敢下结论,但这现象让他深思。清心散宁心静气,苔藓汁液促进愈合,都与“稳定”、“修复”相关。或许在某些层面,有共通之处?

这些测试粗陋不堪,充满了主观臆断和不确定因素,清心散粉末的用量也少到可以忽略不计。但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、近乎玄学的“感应”和“现象”,却让李狗的精神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。他在用自己唯一的方式,去“触摸”这颗丹药的“边界”,去理解它的“性质”,去验证那些从血淋淋的教训中得来的模糊猜想。

他开始尝试,用那点可怜的、对“能量性质”和“物质反应”的归纳,去“设计”一些东西。不是炼丹,他离那太远。而是……“调配”。

目标依旧是最低级的:做一点能让自己在极度疲惫、或心神不宁时,稍微“安抚”一下那丝微弱灵力,或者让身体放松一点的东西。他称之为“安神水”——一个山寨到不能再山寨的名字。

他以那种灰白色、似乎有安神宁心效果(多次感应确认)的药渣为基础,用冷凝水长时间浸泡,得到颜色浑浊的“基础液”。然后,加入极少量的、经过“墨绿苔藓汁液”稳定处理(他自己认为的)的清心散粉末——他刮下了第二点,同样微乎其微。接着,加入一点点从某种夜间开放、香气淡雅的小白花中提取的、似乎有微弱舒缓情绪效果的凝露。最后,加入几滴“荧光孢子”悬浮液,不是为了发光,而是他发现这种孢子悬浮液似乎有轻微的“能量悬浮”和“缓释”作用,能让混合物的“场”更均匀、持久。

整个过程在破陶碗里进行,没有加热,没有复杂手法,只是简单的混合、搅拌、静置沉淀。得到的“安神水”是一种浑浊的、淡灰绿色、散发着微弱草木清气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、类似清心散的清凉感的液体,底部有少许沉淀。

李狗不敢内服。他先用在夜间躁动不安、被抓来做“实验动物”的低阶草鼠身上。用草茎蘸取一滴,涂抹在草鼠鼻尖。草鼠起初有些惊慌,但片刻后,似乎安静了一些,不再那么频繁地试图逃跑。观察一夜,草鼠无异常,似乎睡得比平时沉一点。

他又尝试涂抹在自己太阳穴和手腕内侧。最初只有微凉感,但过了一会儿,在极度疲惫、心神因白日劳作和偷偷实验而紧绷时,涂抹处似乎真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如同清凉微风拂过的舒缓感,让他烦躁的心绪略微平静。效果非常微弱,且短暂,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。但他记录下了每次使用的时间、自身状态、感受细节。

他知道,这“安神水”很可能屁用没有,甚至长期使用有未知风险。但它代表了一种“思路”:用可获得的、性质相对明确的“材料”,参照已知“样本”(清心散)的部分特性,进行有目的、有记录(尽管记录方式原始)的“调配”。

这与他之前捡到什么试什么的胡乱混合,有了一丝微妙的区别。他开始了最原始的、基于“性质归纳”和“目标导向”的“配方”尝试。

就在他沉浸在这简陋的“药剂学”探索中时,一个意外访客,打破了他在废料坡和石凹实验室之间两点一线的、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。

来的是个熟人。是那次在后山灵谷,他救下(或者说,暂时稳住伤势)的那位内门弟子。

对方没有穿那日染血的内门青衫,换了一身普通的外门弟子常服,但料子和做工依旧比杂役的粗布好上太多。脸色比那日红润不少,伤势显然已愈。他找到正在柴房后院沉默劈柴的李狗时,李狗正将一块硬木沿着他计算好的纹理劈开,柴刀落点精准,省力干脆。

“李狗?”内门弟子站在院门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上位者姿态。

李狗手一顿,柴刀停在半空,慢慢转过身。汗水沿着他瘦削的脸颊流下,混着灰尘。他认出了来人,眼神平静,低下头:“见过师兄。”

内门弟子打量着他,目光扫过他依旧不太灵便的左臂,他破烂肮脏的灰衣,以及他脚边那堆劈得异常整齐、大小几乎均等的木柴。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情绪,似是探究,又似是评估。

“看来你恢复得尚可。”内门弟子走近几步,声音压低,“那日之事,你守口如瓶,不错。”

李狗没说话,只是将头更低了些。

“我姓周,单名一个‘毅’字,剑鸣峰内门弟子。”周毅报出名号,顿了顿,“我辈修士,讲究恩怨分明。你那日虽手段粗陋,但确有效用,于我算有援手之实。我周毅,不喜欠人情,尤其是不喜欠……你这样的人情。”

李狗心脏微微一紧。来了。封口费之后的“报答”,还是……别的?

周毅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灰色布袋,布料普通,但隐隐有极淡的灵力波动。“这里面,是二十块下品灵石,一部最基础的《引气诀》前两层完整口诀,以及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沉,“一张‘淬体汤’的方子。”

他将布袋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墩上。“灵石助你修炼。引气诀前两层,虽是大路货,但比你那不知从哪学来的野路子,总归系统些,至少可保你不至于练岔了气,走火入魔。至于这‘淬体汤’……”他看了李狗一眼,眼神锐利,“是外门弟子打磨肉身、夯实基础的方子,所需药材不算特别珍贵,但搭配和熬煮有些门道。你……”

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辞:“你似乎对药性有些歪打正着的粗浅认知。这方子给你,是福是祸,看你自家造化。记住,不得外传,更不得让人知晓是我给你的。否则……”

他没有说否则如何,但意思很清楚。

李狗看着那灰布袋子,没有立刻去拿。灵石,他需要。完整的引气诀,他更需要,他对自己那套“概率引导法”的优化确实到了瓶颈,且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有系统功法参照,或许能解开不少疑惑。但“淬体汤”方子……这比他预想的“报答”要重得多,也烫手得多。

“弟子……身份低微,恐……”李狗涩声开口。

“给你,你就拿着。”周毅打断他,语气恢复了那种内门弟子惯常的、带着距离感的淡然,“我知你处境。这些东西,不足以让你翻身,但若运用得当,至少可让你在这外门,活得稍像个人样,不至于轻易被人打杀。也算……了却我一桩心事。”

他不再看李狗,转身欲走,走到院门边,又停住,背对着李狗,声音飘来:“好自为之。你那点……小聪明,在真正的实力面前,不堪一击。莫要再招惹是非,尤其,莫要再碰你不该碰的东西。”

说罢,身影一晃,已然消失在院门外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李狗在原地站了许久,直到汗水被风吹干,带来一丝凉意。他才慢慢走过去,拿起那个灰布袋子。入手微沉。他没有立刻打开查看,只是紧紧攥在手里,指尖感受着布料粗糙的纹理和里面灵石坚硬的轮廓。

周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“了却心事”……是不想再与他这个低贱杂役有任何瓜葛,用这点东西彻底买断那次的“援手”和可能的“隐患”。

“淬体汤”方子……是报答,或许也藏着某种更深的心思?是看他“对药性有些歪打正着的粗浅认知”,所以给他一条更“正统”、也更危险的接触“药道”的门径?看他能不能抓住,或者……会不会因此而死得更快?

李狗不知道。他也不想去猜度一位内门弟子复杂的心思。

他只知道,这笔“横财”,对他而言,太重了。灵石可以偷偷吸收,功法可以对照研习,但那“淬体汤”的方子……

他攥紧了布袋,指节发白。

这不再是废料坡里捡垃圾,不再是石凹里用微量样本做危险测试。这是一张实实在在的、记录着具体药材、用量、处理手法、熬煮火候的“丹方”——虽然是外门弟子用的、不入流的“汤方”。

拿着它,就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那个危险而迷人的领域,哪怕只是最边缘的浅滩。

野狗不仅嗅到了盛宴下的残渣,现在,有人(无论出于何种目的)扔给了它一块带着肉星、也带着钩子的骨头。

吃,还是不吃?

李狗将布袋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,感受着它的分量和温度。然后,他弯腰,捡起地上的柴刀,继续沉默地劈砍着那些坚硬、沉默的木头。

刀锋落下,沿着纹理,干脆利落。

他需要力量,需要知识,需要一切能让他活下去、爬上去的东西。至于骨头里的钩子……总要咬下去,才知道有多锋利,才知道自己的牙口,够不够硬。

夜色,再次笼罩下来。废料坡的方向,恶臭依旧。但他怀里的布袋,和那个装着清心散的果壳,一实一虚,一明一暗,像两颗种子,在他这片贫瘠而疯狂的心田里,悄无声息地,扎下了更深、更危险的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