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房里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息在鼻尖弥漫开,像堵了一层厚厚的湿棉花。灰尘在从屋顶破洞漏下的一缕光束里打着旋,光线在昏暗中刺得人眼睛发酸。
苏晓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被撕开的油布包裹——深褐色的油布坚韧而污迹斑斑,此刻被她的指甲强行破开一道参差不齐的口子。裂口处,一些潮湿发黏的黑色絮状物粘连着,散发出更浓郁的河泥腥腐气,混杂着一种油布久泡捂坏后的沉闷怪味。
她屏着呼吸,冰冷的指尖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,小心翼翼地、一点一点地掀开那油布被撕裂的皮壳。
里面露出来的,首先是一层质地坚韧、同样被深色污渍浸染得发硬变黑的油纸。油纸紧贴着里面的东西,接缝处似乎是用某种粘稠的树胶或者劣质的鱼鳔胶涂抹过,已经干涸龟裂,边缘翘起。油纸之下,能摸到明显的、棱角分明的硬挺边缘。
苏晓的心跳得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!她指甲抠进油布撕裂口的边缘,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撕扯!
“嗤啦……”
一股更加浓烈、直冲脑门的气息从那被撕裂的口子里猛地涌了出来!
那是一种极致的腥臊!一种污浊河水里浸泡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的死物臭气!浓烈到几乎让人作呕!
随着裂口的扩大,一块被严丝合缝地折叠着、硬得有些硌手的东西,完全暴露在了她眼前。
是一整块叠起来的、非常厚实的油布!颜色比外面包裹它的那层更深沉、更硬挺、也更……油亮?仿佛曾经在某种特殊的油脂里浸泡过,油布纤维的脉络都被油脂浸透撑平了,表面泛着一层凝固暗淡的乌光。油布自身的厚重加上上面黏附的一层厚厚的黑泥、水草的碎屑、还有某种滑腻的苔藓类东西,显得沉甸甸、湿漉漉的。那冲天的腥腐恶臭,就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!
苏晓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。失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几乎要破土的狂喜!
油布!又是油布!还是一层裹着脏泥的厚油布!根本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宝藏线索!她像一个愚蠢的赌徒,拼了半条命,千辛万苦地撬开了第一层箱子,结果发现里面只是一个更加沉重、更加油滑、散发着更可怕恶臭的油布包裹!
肋下那道伤疤仿佛被这股失望的情绪引动,又或者只是被恶臭熏得反胃,一阵隐隐的闷痛再次泛了起来。她捏着那块冷硬沉重的厚油布边角,手臂发僵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那油布本身的质感就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和密度,冰冷厚重,不像是普通的遮盖物。
怎么办?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难道原主拼死藏起来的,就是一块浸了烂泥的厚抹布?
她颓然地松开一点力气,任由那块厚厚的、散发着恶臭的油布滑落回地上,溅起一小片灰尘。目光呆滞地落在那深褐色、裹着污泥的油布上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
突然!
也许是动作太大,也许是油布本身折叠的方式使然。
那厚厚油布的边缘,在滑落时微微弹开了一点!原本紧贴折叠的缝隙松开了一线!
就在那条窄窄的、被污泥塞满的缝隙里!
猛地,一个尖锐的棱角,突兀地戳了出来!顶破了覆盖其上的那一层污浊粘腻的河泥!
那角……颜色?!
苏晓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!
深红?!
不是泥土的褐红!不是水草的青黑!更不是腐烂物发酵的暗紫!
是一种浓烈、鲜艳、甚至带着几分刺目的正红色!如同凝固的鲜血,又像炉膛里烧得发亮的烙铁尖!在这污秽遍地的油布和污泥深处,突兀地、尖锐地显露出来!
这抹异样的鲜红如同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,劈开了苏晓脑海中被失望和恶臭笼罩的混沌!心跳猛地停止了一瞬,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开始撞击胸膛,咚咚咚……擂鼓般沉闷作响!
不是油布!下面有东西!
她几乎是扑了上去!手指不顾污秽地、狠狠地抠进那厚油布撬开缝隙的两边!冰冷的油布边缘带着滑腻的泥浆触感,异常坚韧!
“啊……”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、野兽般的低吼,肩膀伤处的剧痛被巨大的激动完全覆盖!十指用尽全力地向两边撕扯!
嗤啦!
那块浸透了油脂、坚韧异常的厚油布,终于被那股不顾一切的蛮力彻底撕扯开一个更大的豁口!
里面的景象暴露出来!
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、坚韧如同皮革的硬挺纸张!像某种经过特殊处理过的油纸或薄鞣皮!但它的颜色——极其艳丽、极其纯粹的朱红色!
此刻这张纸的一个锐角,正赫然戳破泥浆的束缚,指向天空!
苏晓的呼吸彻底停滞了!
那抹朱红……如此鲜明!如此突兀!在污浊腥腐的背景里,刺目得如同地狱里的一盏招魂灯!那绝非天然之物!
她的手指像被火焰烫到一样缩了一下,随即更加猛烈地抠挖那块厚油布边缘被撑开的豁口!污泥混杂着碎裂的水草苔藓被她疯狂地拂开!
更多的红色露了出来!那片坚韧艳红的纸张完全占据了中心位置,边缘用极细的、如同枯树须般的深黑色东西,像订书钉一样缝合在厚油布的衬底之上!
这是什么?!
苏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缝合痕迹,脑子里乱成一锅粥。这不是普通的藏匿!这更像是某种刻意为之的……固定?伪装?
突然!
在那片艳丽得夺目的红色纸皮边缘,一个极细微的、被污泥污渍填塞的折痕处——几个细小的、歪歪扭扭如同虫爬的字迹,在污泥的缝隙里显露出一角模糊轮廓!
那字……形状……像……像是用极其尖利的碳条或者什么东西……刻写上去的!
苏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!她顾不得什么污秽了,手指几乎是捅进那个折痕的污泥里,用指甲疯狂地抠刮!冰冷黏腻的泥浆裹着指头!
那几个模糊不清、笔画扭曲如蝌蚪的文字轮廓,在被抠开的瞬间,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瞳孔!
“树有疤……铁盒藏……图”
“图……藏在……宝……后面……”
“……红星为眼……钥匙在心……”
“……小心……狗……”
断断续续!支离破碎!
像一道破破烂烂的密文,被强行从遗忘的深渊里打捞出来!字迹边缘因为油布纸本身的吸墨(或者污渍渗透?)而晕染模糊,难以辨认!尤其最后那个“狗”字,形状扭曲得厉害,更像一个凶狠的叉子符号!
苏晓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!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,冲撞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!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,灼热地烫着她几乎要窒息的肺部!
树疤?铁盒?藏图?
红星?钥匙?
小心狗?!
这是……指引?!是原主留下的关于那个被藏起来的真正铁盒……以及可能存在的“宝藏”的线索?!而且就在这破村子里?!
那现在这个腥臭难闻的油布里包着的这张刺目的朱红色东西……是……地图?!
这个念头如同石破天惊!震得苏晓浑身一颤!肋下的伤仿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,麻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!
她再也按捺不住!手指不管不顾地抓住那张朱红色“纸张”从厚油布里撕开露出的唯一一个锐角!那东西比她想象中更坚韧!冰冷!带着某种细微颗粒感的粗糙!
狠狠向外一拽!
刺啦——!
那张坚韧的、散发着强烈油墨与独特浆料气味(甚至盖过了腥臭!)的朱红色硬纸被她猛地从那厚油布的衬底上撕扯了下来!带起一小片粘着在上面、同样污浊不堪的深色油纸碎屑!
一张不大的、对折起来的硬挺纸出现在眼前!
它的大小类似学生的硬面抄封面,但材质截然不同——如同经过无数次揉捏捶打、浸泡特殊胶质的皮纸!表面呈现出一种厚重的、毫无纹理的朱红色!如同凝固的血块!但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!
此刻,它正安静地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重量感和奇异气息,躺在苏晓沾满污泥、微微颤抖的手心里!
苏晓的喉咙干得冒火,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。她屏住近乎消失的呼吸,指尖带着最后的勇气和不顾一切的冲动,极其小心地、极其缓慢地……
掀开了那张对折的、如同命运裁决般的硬纸!
纸张翻开。内页显露。
不再是朱红色。
是极其深沉的、近乎漆黑的墨蓝!
在那幽暗如午夜沉潭的底色上,一种异常明亮、带着细微金属光泽的白色细线,以一种无比精准、充满锐利工业感的笔触,勾勒出层层叠叠的线条!
那是——
苏晓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限!
线条勾勒出房屋的方正轮廓!棱角分明!是典型的预制板结构现代厂房!旁边还有管道!巨大的、如同圆筒锅炉形状的东西标注着清晰的“A03”字样!甚至还有小小的比例尺标注!更远处是纵横的线条和方框——厂房平面图?!
这……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画风!更不是清水村周边任何地方的建筑!
不对!
目光急坠!在那张厂房图侧面,深蓝的背景下,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线条用稍粗一点的、同样发亮的银白颜料绘出——蜿蜒曲折的山脊轮廓!用极其简单的、几笔粗犷的点缀勾勒出树丛!然后,在一个被刻意夸大的、形状独特如同驼峰的山坳节点处——
一个如同刀劈斧凿般醒目的标记被印了上去!手法极其拙劣,像是小孩子用沾了红墨水的树棍,狠狠地戳了那么一下!
一个硕大、浓艳到刺眼、边缘甚至晕染开来的不规则正圆!像一个淋漓未干的巨大血滴!
没有文字。
但就在那个巨大的、拙劣的红圈中央!
一个极其微小、却如同点睛之笔的白色五角星符号,被印在了圈心正中央!它工整得过分,线条清晰锐利,点着醒目的亮白!周围没有任何标注!只是直愣愣地、被血圈裹在正中央!
“红星为眼”?!
这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苏晓被震撼填满的脑海!
这张墨蓝底色、现代厂房图上印着巨大拙劣红圈和中央五角星的诡异东西……就是图?!指引着……埋藏在那个神秘铁盒之后的……“宝”?!
轰隆!
如同巨锤砸开冰层!
一个念头如同决堤洪水般,猛地撞开了苏晓记忆深处尘封的门扉!
空间!那个绑定着她的豪华别墅空间!
玄关!鞋柜上层的开放格里,似乎……总是放着几本杂志……其中有一本厚厚的硬封面的《建筑结构与工业设计》?!
那本印刷精美、现代感十足的杂志!她曾无数次在闲暇时翻看!
眼前这张墨蓝色的厂房图……那种精准的线条、比例尺、标注……和杂志里那些图纸何其神似?!只是……这个拙劣的红圈和小五星……
油布包里那个铁盒……河底……树疤……红星钥匙……
所有的碎片,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疯狂地旋转、碰撞、连接!
“树有疤……图藏在宝后面……”
“红星为眼……”
空间!
那本杂志!就在空间玄关鞋柜上层的开放格里!那个被原主指为“宝”的地方!
这诡异的图……是钥匙?指向空间的钥匙?!
这个突如其来的、惊悚却又似乎直击核心的念头,如同一道闪电撕裂了苏晓认知的边界!让她浑身僵硬,大脑一片空白!只有那张散发着刺鼻油墨与浆料气味的墨蓝色纸张,沉重地压在颤抖的手心里。
柴房死寂。仿佛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就在这时——
嘭哒!
一声短促、沉闷的,像是什么沉重又柔韧的东西掉落在地面的声音,从她手边响起!
苏晓猛地一惊,几乎跳起来!低头看——
是那个原本包着厚油布和朱红硬纸块的污浊厚油布团!刚才她注意力全在这张诡异的图上,那东西滑落下来,掉在了她脚边铺着一层厚灰的地上。
油布团散开了大半。
一个……从未见过的细小物件从油布折叠的深深褶皱里滚了出来!掉在厚厚的浮灰上!
苏晓的目光骤然凝固!
那东西很小。只有她的小指指甲盖大小。
形状……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正圆形金属片!极其薄,边缘被磨得很圆滑,像一枚微缩的硬币!
一面非常光滑,在柴房漏下的微弱光线下,泛着一种极其温润细腻、接近肉色的淡粉哑光光泽……那材质……不像是常见的金属!
另一面……粘着厚厚的、已经半干发硬的污黑泥垢,边缘还粘着些细碎的草屑。
就在苏晓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的那一瞬间——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悸动感,猛地从苏晓眉心深处炸开!
那股灼热!那种被空间触发时的感觉!
空间的悸动!竟然被这枚小小的金属片……引动了?!
她甚至能“感觉”到,那股微弱的热流,正试图通过眉心的印堂穴,与地上这枚被污泥覆盖的小小金属片建立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!
“钥匙在心……”脑海中断裂的密文片段再次闪现!
小心……狗!
狗?!
柴房外面……枯草被急速踩踏碾压的簌簌声?!
苏晓浑身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!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!只听到一声低沉而警惕的犬吠猛地响起!
“汪呜!”
声音沉闷!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!近在咫尺!就在柴房那破败的门板之外!
紧接着——
咔嚓!
半扇摇摇欲坠、挂在腐朽门框上充当遮掩的破木板,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!断裂的木屑和灰尘瞬间迸溅飞舞!
刺目的天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入!
一个巨大、如同小型牛犊般的深褐色影子裹着呼啸的风声,带着浓烈的田野土腥气和一股……隐约的、苏晓莫名有些熟悉的劣质肥皂与机油混合的味道,悍然冲入了柴房的光暗交界处!
是……一条狗?!
一条极其雄壮、眼神凶悍精亮的土黄猎犬!
狗头硕大,肩骨肌肉虬结,四条腿结实粗壮得如同小柱子!那身深褐夹着棕黄短毛油亮得如同打过蜡!此刻它微微伏低前半身,硕大的狗头正对着苏晓,喉咙里滚着粗沉的、充满绝对力量感和威胁意味的“呜呜”低吼!那双琥珀色的狗眼在昏暗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,死死地锁在苏晓——和她身后角落那堆枯草上的布包袱!以及她手上那张醒目的墨蓝图纸上!
是……它?!
刚才在村里小路上感觉到的那股阴冷刺骨的威胁?!就是这条狗?!是梁骁的……狗?!她甚至能感觉到狗身上那股子与梁骁身上如出一辙的、冰冷压迫的气场!还有它脖颈后面那圈皮项圈……那皮革的光泽……像极了梁骁昨天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?!
它什么时候埋伏在门外的?!
苏晓的身体彻底僵住!像一尊石化的雕像!心脏被无形巨手攥住,疯狂挤压!血液倒流回四肢!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冻结到头皮!
那条壮硕的黄狗喉咙里的“呜噜”声猛地拔高了一线!带着冰冷的压迫感!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白的微芒!它后腿的肌肉猛地绷紧!伏低的身体像蓄满了力的弹簧!似乎下一瞬就要扑上来!
逃!
这个念头如同垂死的尖叫刺入脑海!
苏晓的手指比念头更快!在狗嘴獠牙的寒光倒映进她瞳孔的瞬间!她的左手如同闪电般向下捞去!
不是捡地上的小金属片!
那根本来不及!
目标是——脚下铺满厚灰的地面!抓起两把带着半湿泥块、混杂着枯草屑的灰尘泥巴!
狠狠一扬!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凶恶扑来的狗脸!
“呜嗷!”猝不及防的灰泥糊了狗眼!那迅猛的扑势猛地一挫!黄狗发出恼怒的嚎叫!
与此同时!
苏晓的右手已经凭着那股灭顶般的求生本能,猛地将那张刺眼的墨蓝图纸往怀里一塞!冰冷的纸张带着油墨味硌在胸前!另一只手则抓起地上那个装着窝头咸菜的破布包袱——那包袱被油布污渍浸染,同样发黑发臭!
借着扬灰短暂的遮蔽!苏晓像只受惊的野兔,猛地朝着柴房深处、坍塌的土坯墙那个角落斜扑出去!
身体撞在冰冷的墙上!带倒了一小片垒着的朽木!灰尘和碎屑像雪崩般哗啦落下!
苏晓根本顾不上!她几乎是背贴着墙,将怀里的图纸和包袱死死按在胸前,脸朝向被灰尘激得暴躁抓狂、原地转圈猛甩头的黄狗!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!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被暂时挡住了视线、疯狂抓挠甩头想要弄掉眼中灰泥的凶猛畜生!
时间像被拉长的、即将崩断的琴弦!
咚咚咚咚……
她的心跳声在这死寂的对峙里,震耳欲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