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汉王朝。
文武三年。
雁门关。
** 毁匈奴粮草,已过去三日。
其间贾珷曾去找过牛继宗,但牛继宗早从医士处得知贾珷伤势,只简单交谈几句,便让他回去好生休养。
贾珷倒也坦然。伤势虽已好得差不多,但若说出去,未免惊世骇俗。正好穿越以来一直不得闲,趁此时机,他也好好梳理了一番脑中记忆。
这天,贾珷难得睡了个懒觉,近晌午方醒。
吩咐贾大备水洗漱,痛快冲了个凉水澡,只觉浑身舒畅。
低头看去,身上伤口已结痂,基本愈合,血痂也脱落得差不多了。搓去残留的痂皮,底下露出狰狞的长疤。
贾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看。
能活下来已是万幸,又何求其他?况且,他从不认为男子身上的刀疤丑陋。相反,他觉得这疤痕颇有意义——是男人的荣耀,亦是勋章。
万一往后在朝中犯了什么过错,在御前不经意露出这身伤疤……
“我为大汉流过血。”
“我为大汉立过功。”
这也算是一道保命符了。
“将军。”
贾珷刚穿戴整齐,准备出门,贾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“何事?”
贾珷一边整理衣袍,一边问道。
“将军,牛将军派人来,请大爷前往城楼议事。”
贾大在门外恭敬回话。
“嗯,明白了。”
“你去回话,就说我马上到。”
贾珷活动了一下脖颈,平静地吩咐贾大。
“是!”
贾珷穿妥内甲,选了一套精良的甲胄披挂整齐,理了理衣袍,迈步出门。
“将军,您要出去?”
刚走出不远,一个少女的嗓音便飘进贾珷耳中。
“是小妹啊,今日起得这般早。”
贾珷转头看向贾小妹,含笑说道。
“将军,天色可不早了呢。”
贾小妹望望当空的日头,笑盈盈地对贾珷说。
贾珷听了,抬手摸摸后脑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小丫头,话这么多。”
“当心将来嫁不出去。”
贾珷面颊微红,故作吓唬道。
“哼。”
贾小妹一听,先是脸红地瞟了贾珷一眼,随即轻哼一声,转身离开了院子。
贾珷望着贾小妹的背影,觉得有些好笑。这小丫头的心思,他并非看不出来。
只是她年纪尚小,身形样貌也并非贾珷所喜。
“将军,小妹并无他意,您别同她计较。”
一旁的贾二见贾珷不语,忙赔着笑说道。
“这还用你说。”
“走吧。”
贾珷瞥了贾二一眼,轻声斥道。
贾二讪笑两声,随即跟上贾珷的步伐。
——
雁门关!
城楼之上!
贾珷带着贾大行至城楼下,低声向贾大交代几句,便独自缓步登楼。
“牛将军!”
见牛继宗神色凝重地远眺前方,贾珷走上前去,笑着见礼。
“来了。”
“其他人也快到了,稍等片刻。”
说罢,牛继宗再度将目光投向匈奴人所在的方向。
贾珷见状,也转头望向远处。
约莫一刻钟后,雁门关校尉以上将领已基本到齐。
“牛将军,贾将军。”
来人纷纷向牛继宗与贾珷抱拳致意。
“走吧,去议事厅。”
牛继宗见人已齐,朝着匈奴方向深深吸了口气,率先转身走向议事厅。
众将相互对视,面有忧色,也陆续跟上。
贾珷看着众人神情,心头也沉了沉。
自己明明已将匈奴粮草焚毁,照理众将该当欣喜才是,为何眼前却……
…………
议事厅内。
厅堂布置简朴而肃穆,除主位设有一张案几外,整个大厅显得空旷而庄严。
“方才接斥候急报,匈奴大军已在十里外扎营。”
待众人落座,牛继宗沉重的声音在厅中响起。
众将闻言,并未如贾珷预想中那般惊愕。
看来都已得知消息。
“将军,匈奴扎营的具 ** 置可已探明?”
贾珷半眯着眼问道。
牛继宗看了贾珷一眼,抬手点了点身后的地图。
“匈奴人目前驻扎在此处。”
他指着地图上一片平原区域说道。
贾珷凝视着地图上匈奴驻营的位置,深深皱起了眉头。
“将军,匈奴粮草不是已被烧毁了吗?为何……”
贾珷扫视众将神色,不解地追问。
牛继宗听罢,长长吸了一口气。
“此事,本将同样不解。但匈奴人已兵临城下,眼下不是深究之时。”
“诸位,观匈奴驻营之势,攻打雁门关已无可疑。众将需即刻备战。”
——
红楼!
大汉王朝!
文武三年!
雁门关!
贾瑚缓步走在街道上。
一旁的贾七察觉贾瑚神色有异,一路也未多问,只默默跟随。
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,贾大忽然没头没脑地唤了一声:
“将军。”
听到身后回应,贾珷转过头看向贾大。
“将军,咱们能守住雁门关吗?”
贾大眼中满是期盼,望着贾珷。
十万匈奴大军压境。
贾珷何尝不想说“能”,可现实呢?
凭雁门关眼下这些兵力,真的守得住吗?
“贾大,你呢?”
沉默片刻,贾珷淡淡反问,随即又因自己的身份摇头苦笑。
方才议事厅中,他不也像贾大这样,带着希望去问牛继宗的么?
“我相信将军。”
贾大没有直接答话,只平静而坚定地回了这句。
“相信我?”
见贾大目光如此信赖,贾珷不禁苦笑。
“连我自己……都不信自己啊。”
他望向半空,低声自语。
“罢了,贾大,去看看哪家还有肉卖,买些回来,今晚吃点好的。”
贾珷摇摇头,像是安慰自己,随后转身对贾七笑了笑,吩咐道。
“是!”
见主子脸上重现笑意,贾大也笑着应声。
“对了,把贾二和小妹也叫上吧。”
贾珷想了想,又补上一句。
“是。”
想到家中的弟弟妹妹,贾大笑容更深了。
望着贾大离去的背影,贾珷轻轻摇头,嘴边掠过一丝笑意。
……
夜深。
贾珷小院里。
不知是因穿越之故,还是这时代的酒太淡,贾瑚将贾大、贾二灌醉后,自己竟毫无醉意。
这年头的酒虽度数不高,但原身自幼随父清贫度日,稍长又被荣国府哄去从军,十八年来可谓滴酒未沾。
这一点,从饭前贾珷提议饮酒时,贾大与贾二诧异的目光便能看出。
贾珷站起身,回头望了望院中伏桌酣睡的贾大与贾七,缓缓摇头。
抬头看了看天色,想起白日议事厅中所商之事,贾珷甩甩头,便朝院门走去。
“将军,您要出去?”
手还未触到门扉,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“嗯,出去走走。”
贾珷回头,对贾小妹笑了笑。
“将军,您头一回喝酒……还请早些回来。”
贾小妹早看出贾珷心事重重,但她自知人微言轻,劝不住他,只得轻声嘱咐。
“知道了。”
贾珷笑着应声,推门而出。
院中的贾小妹望着他的背影,眼中满是忧色。
匈奴叩关之事,闹得这般大,她怎会不知?
可知道了又能如何?她年纪尚小,又是一介弱女子,能做些什么呢?
……
城门处。
贾珷出了院门,便径直往城楼走去——他知道,牛继宗一定还在那儿。
“贾校尉。”
守城兵士恭敬行礼。
“牛将军还在上头吗?”
贾珷点头,轻声问道。
“将军一直在城墙上。”
兵士抬头望了望城楼方向,恭敬回答。
“好,辛苦了。”
贾珷说罢,踏阶而上。
“将军。”
见黑夜中一道身影独自立于城墙边,贾珷上前恭敬行礼。
“呵,是珷哥儿啊。”
牛继宗回头见是贾珷,脸上露出笑意。
“将军……”
贾珷话未说完,已被牛继宗抬手止住。
“这儿没外人,叫我世伯吧。”
“我与你父亲,也算是故交了。”
贾珷闻言一怔:“世伯认识我父亲?”
牛继宗神色复杂地端详着他的脸。
“怎会不认识……瞧着你这张脸,就想起你父亲来了。”
他轻声叹道。
“世伯,能和我讲讲我父亲的事吗?”
贾珷察觉到自己身体的颤抖,看来前身与父亲的感情确实极深。他也想借此了解这具身体的过往。
“你的父亲啊……”
“我们从小便相识。”
“那时贾公常带着他们三兄弟——也就是你大伯和二伯——四处走动。”
“初次见面时,你大伯和二伯一看便是文臣的体态。”
“你也清楚,我们武勋世家世代为将,向来不喜文人。”
“受父辈影响,我们从小也不爱与文臣子弟来往。”
“因此对你大伯和二伯,我们心底里并不亲近。”
“但你父亲不同,他自幼就长得壮实。”
“每当我们调侃你大伯和二伯,你父亲总会站出来争辩。”
“不过你也知道,武将世家出身的人,哪会有口齿伶俐的。”
“我们向来是靠拳头讲道理,谁力气大,谁就有理。”
“你父亲仗着身强体壮,每次都将我们打得鼻青脸肿,我们还不敢回家告诉父母。”
“若是父亲知道我们几人联手还打不过你父亲,恐怕还得再挨一顿揍。”
说到这儿,牛继宗忽然笑了起来。不得不说,回忆总是美好的。
看着牛继宗发笑的模样,贾珷对这具身体的父亲越发好奇。
记忆中,这具身体的父亲虽身材高大,却因赵侯爷之事被贬至乡间庄子,从此一蹶不振,常年卧病,几乎不起。
但听了牛继宗的话,贾珷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如他所想。
原本他以为前身的父亲只是受荣国府贾代善疼爱,待贾代善去世后,便成了被贾母掌控、无足轻重的小庶子。
可牛继宗口中的贾敖,分明是个善战能交的猛将。
不过,若牛继宗所言皆真,前身的父亲又怎会病逝呢?
想到这里,贾珷似乎受到身体情绪的感染,眼中含泪望向牛继宗。
牛继宗见贾珷那带着委屈的眼神,自然明白他的心思。
他暗自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:
“我们与你父亲算是不打不相识,更是一见如故。”
“得知他病故的消息时,我们都不愿相信。”
“以你父亲那副强健的身躯,怎会因病而死?”
“后来我们派人查实,没想到他直至病逝都不愿联系我们。”
“你说,你父亲是不是太傻了?”
牛继宗摇头看向贾珷问道。
一旁的贾珷低着头,没有回答。
从记忆里看,这具身体的父亲是个极傲气的人。
落魄之后不愿联系旧友,这般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理解,但发生在贾敖身上,贾珷却觉得这正符合他的性子。
“他怎就这般固执呢?”
“你父亲消失的那段日子,我们也曾去荣国府寻他。”
“老太君只说他不愿见我们。”
“他但凡开口说一句,我们这些老兄弟,难道会不帮他吗?”
牛继宗神情黯淡,低声自语道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。牛继宗转头望向远处的夜空,贾珷也似陷入哀思之中。
良久,二人都未再言语。
“将军,朝廷有回信了吗?”
贾珷平复心绪后,轻声向牛继宗的背影问道。
牛继宗闻声回过头来。
“嗯,刚收到消息。”
“朝廷援军已在路上,领兵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将军——他也与你父亲有旧。”
“按行程,两日后便可抵达。”
牛继宗整了整情绪,含笑说道。
“珷哥儿,天色已晚,你身上还有伤,早些回去歇息吧。往后可有得忙了。”
牛继宗想了想,便挥手让贾珷离开。
“是,将军也请早些休息。”
贾珷轻轻点头,拱手一礼,转身离去。
得知朝廷援军将至,贾珷暗暗松了口气。
“如此说来,这一仗未必不能打。”
“至少守住雁门关,应当不成问题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
“领兵之人竟是王子腾……”
“呵,京营节度使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