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府的血色光柱消散后,京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。但所有人都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次日早朝,林晖渊苍白着脸出现在金銮殿上。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,但腰背挺得笔直,目光扫过下方百官时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。
“昨夜之事,诸位爱卿想必都知道了。”林晖渊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,“姬府之内,有人私设禁阵,妄开幽冥,若非陈司正与京营将士拼死镇压,此刻京城已是鬼域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下方一张张或惊恐、或心虚、或茫然的脸:“朕今日不问罪,只问一件事——朝中还有多少人,与那些邪祟异端有所牵连?”
没有人敢回答。
“柳太傅。”林晖渊点名。
“老臣在。”
“朕命你领都察院、刑部、大理寺,成立‘肃异司’,彻查三品以上官员府邸、家产、往来书信。凡有涉及邪术、异教、禁忌典籍者,无论官职,即刻下狱候审。”
柳明庭躬身:“老臣领旨。只是……此事牵连甚广,若……”
“没有若。”林晖渊打断他,“从今日起,京城戒严。九门提督何在?”
一员武将出列:“臣在!”
“调禁军三万,分守九门。无朕手令,任何人不得出入京城。”
“遵旨!”
“威武大将军。”
赵匡威出列:“老臣在。”
“你领京营剩余兵马,协助肃异司搜查。凡有抵抗者,格杀勿论。”
一连串命令下去,朝堂上已是人人自危。谁都看得出来,皇帝这次是动真格了——而且,是借着姬府之事,行清洗之实。
退朝后,林晖渊回到养心殿,刚坐下就剧烈咳嗽起来。小顺子连忙递上参茶:“陛下,您脸色很差,还是歇歇吧……”
林晖渊摆摆手,取出千里镜。镜中,定远关的战事已经结束,关墙上插满了残破的旌旗,城墙下堆积着数不清的尸体——有北狄的,也有守军的。
姬钧厉正站在城楼上,望着北方。他身上的铠甲破损严重,左臂缠着绷带,但脊背依旧挺直。赵贲站在他身旁,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。
林晖渊调大了声音。
“……伤亡统计出来了。”赵贲的声音带着疲惫,“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人,伤两千余。北狄留下了至少五千具尸体。这一战,算是赢了。”
“赢了?”姬钧厉苦笑,“用五千守军换对方五千人,这叫赢了?若不是昨夜那道金光……”
他忽然停住,转头看向赵贲:“赵将军,你说那道金光……是什么?”
赵贲沉默片刻:“末将不知。但当时感受到的那股力量……很温暖,像是……像是……”
“像是皇城里的气息。”姬钧厉替他说道。
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。
昨夜那道救他们于危难的金光,莫非来自京城?来自……皇帝?
“将军!”一名传令兵奔上城楼,手中捧着一封染血的书信,“京城来的……八百里加急!”
姬钧厉接过信,拆开只看了一眼,整个人就僵住了。
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:“夫人昨夜行禁术开幽冥,事败身死。公子囚于天牢,陛下有旨,七日后月蚀之夜行斩魂之礼。望将军以国事为重,勿念私情。”
落款没有署名,但姬钧厉认得那字迹——是他留在京中的心腹幕僚。
“将军?”赵贲察觉到不对。
姬钧厉的手开始颤抖,信纸飘落在地。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,踉跄两步扶住城墙。
死了……源氏死了。不是病逝,不是意外,是行禁术失败而死。
还有宏儿……七日后,斩魂?
“将军节哀。”赵贲捡起信纸看了一眼,也沉默了。他虽然厌恶姬峰宏,但这个消息对任何父亲来说,都太过残酷。
“节哀……”姬钧厉喃喃重复,忽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,一拳砸在城墙上,石屑飞溅,“我妻儿皆亡,你让我节哀?!”
赵贲后退半步,手按剑柄。周围的亲兵也警惕起来。
但姬钧厉没有进一步动作。他只是靠着城墙,缓缓滑坐在地,双手捂着脸,肩膀微微颤抖。
许久,他抬起头,眼中已是一片血红:“赵将军,麻烦你……暂时接管军务。我需要……静一静。”
赵贲点头:“末将明白。”
姬钧厉踉跄着走下城楼,回到自己的营房,关上门。
营房内,他取出另一封密信——这是昨夜那道金光出现前收到的,来自源氏。
“夫君亲启:若你收到此信,妾身已不在人世。宏儿体内邪祟已深,寻常之法难除。妾身寻得一古籍,记载‘血月唤魂’之术,或可一试。若成,吾儿可归;若败……妾身已备后手,求陛下于月蚀之夜行‘斩魂’之礼,彻底了结此祸。勿念妾身,勿怨陛下。此皆命数。妻源氏,绝笔。”
两封信,一前一后,诉说着同一个残酷的真相。
姬钧厉将两封信放在桌上,静静看着。忽然,他拔出佩刀,一刀斩下桌角!
木屑纷飞中,他低声自语:“源氏……你瞒着我做这些……宏儿……陛下……”
每一个词,都像是在咀嚼碎玻璃。
他忽然想起昨夜那道金光——那温暖而强大的力量,确实救了他和数千将士的命。如果那真是皇帝的手笔……
那么皇帝在京城,是否也在经历同样凶险的局面?
妻儿与国事,私情与大局,在这一刻激烈冲突。
姬钧厉闭上眼睛,再睁开时,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。
他走到书案前,提笔写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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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京城,天牢。**
姬峰宏的状态越来越诡异。他不再吵闹,不再自残,而是整天盘坐在牢房角落,嘴里念念有词,像是在背诵什么咒文。
狱卒上报后,陈司正亲自来看过一次。
“他在修习幽冥咒法。”陈司正脸色凝重,“虽然只是最粗浅的入门篇,但进度极快……快得不正常。”
“是那个‘系统’在帮他?”陪同的小顺子问。
陈司正摇头:“不像。倒像是……有人在直接灌输给他。”
直接灌输?小顺子心中一凛。难道那个“幽冥观测者”,已经开始直接干预了?
两人离开天牢时,没有注意到,牢房顶部的窥天眼,忽然闪烁了一下。
那闪烁极其微弱,却带着某种规律——像是……在发送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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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天监,密室。
林晖渊看着水晶球中姬峰宏修习咒法的画面,眉头紧锁。
“他在准备月蚀之夜的仪式。”陈司正道,“陛下,源氏遗书所说的‘斩魂’之礼,老臣查遍了典籍,只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中找到些许记载。”
她取出一本几乎要散架的古书,翻到其中一页:“‘斩魂’需三物:斩魂剑、镇魂铃、锁魂链。此三物需以天子心血开光,于月蚀之夜,在至阳至正之地施展。一旦成功,邪祟与宿主魂魄将一同被斩灭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林晖渊看向书中插图——三件法器造型古朴,透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“这三物,何处可寻?”
“斩魂剑为上古法器,早已失传。镇魂铃……据说在太庙地宫中有一口,是开国太祖所留。锁魂链……”陈司正犹豫了一下,“源氏遗书中说,她已备于太庙偏殿暗格中。”
林晖渊点头:“也就是说,源氏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。她知道自己的‘血月唤魂’很可能失败,所以备下了后手。”
这个女人……心思之深,令人心惊。
“陛下,”陈司正忽然跪地,“老臣有一言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说。”
“斩魂之礼……太过凶险。”陈司正声音颤抖,“不仅对被斩者,对施术者亦是。陛下已失三滴心血,若再行此礼,恐伤及龙体根本,甚至……”
甚至折寿,甚至殒命。
林晖渊沉默片刻,问:“若不斩,会如何?”
“若放任邪祟完成月蚀之夜的仪式……‘幽冥降临’一旦成功,整个京城将成为幽冥维度在此界的锚点。届时阴阳颠倒,生者不生,死者不死,人间将化为鬼域。”
林晖渊笑了,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决绝:“那朕还有得选吗?”
他扶起陈司正:“司正,准备吧。七日后,太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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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日,深夜。
林晖渊忽然从梦中惊醒。梦里,他站在一片血海之中,无数只惨白的手从血海中伸出,想要将他拖下去。
【系统紧急提示:检测到高维通讯频道活跃度激增!来源判定:幽冥观测者正在与实验体姬峰宏进行深层意识连接!】
深层意识连接?
林晖渊立刻取出窥天眼的水晶球。画面中,姬峰宏依旧盘坐着,但周身开始浮现淡淡的黑气。那些黑气在他头顶汇聚,形成一个模糊的漩涡形状。
漩涡中央,隐约可见一只眼睛的轮廓——正是幽冥观测者的标识。
“它在下达最后指令……”林晖渊喃喃道。
他唤来小顺子:“天牢那边,加强戒备。尤其是月蚀之夜的前一夜,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姬峰宏。”
“奴才明白。”
林晖渊又取出千里镜。镜中,姬钧厉正在巡营。他似乎恢复了正常,有条不紊地处理军务,整顿防务,甚至开始策划对北狄的反击。
但林晖渊注意到,姬钧厉的眼神变了——从前是霸道、锐利,现在却多了一种深沉的、冰冷的死寂。
那是失去了所有重要之物后,人才会有的眼神。
“姬钧厉……”林晖渊低声自语,“七日之后,你会如何选择?”
是继续忠于国事,还是为妻儿复仇?
林晖渊不知道答案。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。
他走到书案前,开始写遗诏。
是的,遗诏。斩魂之礼凶险莫测,他必须提前安排好身后事。
传位给谁?他还没有子嗣。宗室中倒有几个年幼的侄儿,但都难当大任。
或许……该设立摄政大臣,待皇子出生后再还政?
林晖渊写着写着,忽然停下笔,苦笑。
自己穿越而来,本是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,想要建立一个“人民的江山”。可现在,却连继承人都没有安排好。
“系统,”他在心中问道,“若我死了,你会怎样?”
【本系统与宿主灵魂绑定。宿主死亡,系统将进入休眠状态,等待下一位符合条件的宿主。】
“下一位宿主……会是谁?”
【无法预测。系统选择宿主的标准为:身处文明存续危机中,且具备改变命运的决心与能力。】
林晖渊沉默。也就是说,如果他失败,系统会去寻找下一个救世主?
也好。至少,希望不会断绝。
他继续写遗诏,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写进去:设立内阁,限制皇权;推行新政,改善民生;整顿军备,巩固边防……
写到最后,他加上一句:“朕若死于斩魂之礼,勿葬皇陵。将朕骨灰撒于山河,朕要看着这片土地,获得新生。”
放下笔时,天已微亮。
第六日,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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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日,午后。
肃异司的搜查有了重大发现。
柳明庭亲自来报:“陛下,老臣在三位官员府中,搜出了与姬夫人所用类似的禁忌典籍。其中一位,是礼部侍郎周延年。”
“礼部侍郎?”林晖渊皱眉,“他如何得到这些?”
“周延年已招供,”柳明庭神色凝重,“他说,这些书是半年前,一个游方道士送给他的。那道士说,书中记载的长生之法,可让他延寿百年。”
“游方道士……什么模样?”
“周延年说,那道士总是戴着斗笠,看不清脸。但说话声音很怪,像是……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说话。”
两个人同时说话——这描述,让林晖渊想到了姬峰宏的自言自语。
“那个道士,后来去了哪里?”
“周延年说,道士在给了他书后,就消失了。但临走前说……‘月蚀之夜,太庙相见’。”
月蚀之夜,太庙。
又是太庙。
林晖渊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。那个幽冥观测者,不仅通过系统控制姬峰宏,还通过其他渠道,在人间布置了棋子。
“还有两位官员呢?”
“一位是工部郎中,一位是京营参将。”柳明庭道,“他们都见过同一个道士,都得到了所谓的‘长生秘籍’。工部郎中的秘籍是关于‘机关傀儡术’的,京营参将的则是‘血炼兵甲术’。”
机关傀儡,血炼兵甲……这些都是战场上用的东西。
林晖渊忽然明白过来:那个观测者,不仅在收集“纨绔行为数据”,还在收集“战争与死亡”的数据。
姬峰宏是行为实验组,北狄入侵是战争实验组,幽冥开启是死亡实验组……
好一个全方位的实验!
“陛下,”柳明庭低声道,“老臣怀疑,朝中还有更多被那道士蛊惑的官员。月蚀之夜,太庙恐怕……”
“朕知道。”林晖渊打断他,“所以才要提前清理。柳太傅,继续查。宁可错抓,不可放过。”
“老臣明白。”
柳明庭退下后,林晖渊唤来小顺子:“去太庙,仔细搜查每一寸地方。尤其是偏殿暗格——除了源氏留下的锁魂链,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。”
“是。”
小顺子带人去了。两个时辰后,他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。
“陛下,太庙偏殿暗格中,确实有锁魂链。但除此之外……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。”
“信?”
小顺子呈上一个信封。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,但上面的字迹,让林晖渊瞳孔一缩——那是他无比熟悉的,现代简体字。
“致后来的穿越者:
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你也来到了这个世界,并且发现了幽冥观测者的存在。
我叫李云舟,是2023年的历史系研究生。我穿越的时间比你早三十年,那时这个世界还处于战乱之中。
我花了二十年时间爬到国师之位,本想利用现代知识改变这个国家,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——我们不是偶然穿越,而是被选中的实验品。
幽冥观测者,是高维存在中专门研究‘低维文明应激反应’的机构。它们会随机投送穿越者到不同世界,观察我们如何运用‘异界知识’影响本土文明。
我试过反抗,试过揭露,但都失败了。它们的力量远超我们的想象。
所以我留下了这封信,还有太庙地宫中的一些东西——那是我三十年的研究成果,或许对你有用。
记住:月蚀之夜是它们力量最强的时刻,也是最弱的时刻。因为它们需要打开维度通道降临,而通道本身,就是它们的弱点。
地宫入口在太祖灵位下第三块砖。密码是你的生日——它们不会想到,两个穿越者会用这种方式联系。
祝你好运,后来者。
——李云舟,永昌十七年绝笔”
林晖渊读完信,手在微微颤抖。
李云舟……另一个穿越者前辈。他三十年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,爬到了国师之位,却最终发现一切都是实验。
而他留下的遗产……就在太庙地宫。
“小顺子,立刻去太庙!太祖灵位下第三块砖!”
“陛下,现在?”
“现在!”林晖渊站起身,“朕亲自去。”
夜幕降临,太庙之中烛火通明。
林晖渊按信中所说,找到太祖灵位,移开第三块砖。砖下是一个巴掌大的铜盘,铜盘上有十个可以转动的数字环。
他输入自己的生日:19950723。
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灵位后的墙壁缓缓移开,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。
石阶尽头,是一间不大的密室。密室里没有金银财宝,只有一排排书架,上面堆满了笔记、图纸,以及一些奇特的装置。
最中央的桌上,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。
林晖渊翻开笔记本,第一页上写着:
“《高维存在研究报告——李云舟著》”
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。
笔记中详细记录了李云舟三十年来的发现:
- 幽冥观测者是高维文明“永恒议会”下属的科研机构,专门研究低维文明的“变量反应”。
- 它们投送穿越者的方式,是通过“维度裂隙发生器”,在每个世界设置固定投放点。这个世界的投放点,就是太庙。
- 月蚀之夜,维度裂隙会短暂扩大,观测者可以借此降临部分意识。但同样的,裂隙本身也会变得不稳定。
- 李云舟设计了一种“维度扰断器”,可以在裂隙扩大时发射特定频率的能量波,扰乱观测者的意识连接,甚至……反向追踪它们的位置。
林晖渊翻到最后几页,那里详细画着“维度扰断器”的结构图,以及所需材料清单。
“玄铁三百斤……雷击木九根……深海寒玉一块……还有……活人魂魄为引?”
看到最后一项,林晖渊脸色一变。
活人魂魄……这岂不是和那些邪术一样?
他继续往下看,李云舟在旁注中写道:“我知道这项要求令人难以接受。但我试验过所有材料,只有活人魂魄产生的‘意识波纹’,才能与高维存在产生共振。不必杀人——我改进了设计,只需要一缕魂魄碎片即可,不会伤及性命。当然,自愿者最好。”
自愿者……谁会自愿献出魂魄碎片?
林晖渊合上笔记,陷入沉思。
就在这时,密室角落里,一个不起眼的铜镜忽然亮了起来。
镜中浮现出一行字:“后来者,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话,说明时间不多了。观测者已经注意到我的遗产。拿走你需要的东西,毁掉这里。记住——它们最怕的,不是力量,而是‘不可预测性’。你是变量中的变量,这是你唯一的优势。”
字迹渐渐淡去,铜镜“啪”地一声碎裂。
林晖渊不再犹豫。他抱起那本笔记,又拿走了桌上几个完成度较高的装置零件,转身离开。
回到地面后,他下令:“封死地宫入口。”
“陛下,里面的东西……”
“一把火烧了。”林晖渊冷声道,“什么都不能留下。”
火焰在太庙地宫中燃起时,林晖渊站在殿外,望着天上的月亮。
明天,就是月蚀之夜了。
李云舟前辈,谢谢你的遗产。
现在,轮到我来完成你未竟之事了。
夜色中,一只乌鸦飞过太庙上空,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下方的一切。
在无人可见的维度,某个存在发出了不满的低语:
“变量……又出现了变量……”
“实验数据……开始偏离预设轨道……”
“启动……应急预案……”
月蚀前夜,暗流已至临界。
最后的倒计时,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