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2 11:05:20

晨光漫过演武场的青石板时,林砚的木剑正贴着第三十七个木人桩游走。

木刃划过桩身的 “沙沙” 声里,混着流光剑在鞘中的轻鸣。这柄银白灵剑被他靠在石栏边,剑鞘上老郑补的铁痕在朝阳里泛着暖光 —— 自从昨日震裂李师兄的木剑后,他便刻意用木剑练招,像老郑说的 “好铁匠不会总用新锤子,得把老工具也用顺”。

“手腕再沉些。” 赵师兄的声音从木人桩后传来,他手里捏着半截枯枝,枝梢在晨光里划出细亮的弧线,“你看这晨光,看着软,落到铁上能晒出烫痕 —— 沉水剑意就得这样,藏着劲。”

林砚旋身时,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。这招 “顺水推舟” 他练了整整两日,从最初握不住剑,到如今能借着旋身的力道带起气流,将桩上的落叶卷成漩涡。掌心的护腕膏在汗水里化开,薄荷香混着铁器的腥气,像老郑铁匠铺里 “淬火水混着铁屑” 的味道。

演武场东侧突然传来木剑相撞的脆响。李师兄带着几个内门弟子在练拆招,木剑相击的力道格外重,“哐当” 声震得檐角的铜铃都在颤。有个穿浅灰道袍的弟子没接稳剑,被李师兄的木剑扫中手腕,疼得闷哼一声 —— 那弟子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歪着,显然是伤了筋。

“连剑都握不住,还想进内门?” 李师兄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流云宗不收废物。”

林砚的木剑顿了顿。晨光里,那受伤弟子扶着腕子退到角落,袖口渗出的血渍在灰袍上洇成暗褐,像苍澜镇被山匪砍伤的货郎袖口。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流光剑,剑鞘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过来,像老郑按在他头顶的掌心。

“别分心。” 赵师兄的枯枝突然敲在他手背,“李师兄是故意给你看的 —— 他知道你心软,想乱你心神。”

林砚的指尖攥得发白。木剑的纹理硌着掌心的老茧,他想起老郑总说 “打铁时别管旁人说啥,铁料在你手里,火候得自己掌”。深吸一口气时,丹田的暖流顺着经脉游走,像老郑拉风箱时鼓出的气流,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腕。

木剑再次挥出时,带起的气流竟将石栏边的流光剑吹动了半寸。银白灵剑在青石板上轻轻震颤,剑鞘上的铁痕蹭过石面,划出细浅的白痕 —— 那痕迹的形状,竟和他刚在木人桩上留下的剑痕一模一样。

“它在跟你学招。” 赵师兄的眼里闪过惊讶,枯枝掉在地上都没察觉,“灵剑有灵,不光认主,还能学招 —— 玄尘子手札里写过,流光剑当年跟着他练了三年,能自己使出‘流云三式’。”

林砚弯腰捡起流光剑时,剑身在掌心微微发烫。他想起老郑说过 “好铁能记住锤子的力道”,去年他打坏了王大户的菜刀,老郑就是用那块废铁重新锻打,最后打出的镰刀格外锋利 —— 老郑说 “铁记仇,也记好”。

日头爬到东南角的钟楼时,演武场的弟子渐渐多了。有人蹲在石阶上啃馒头,有人抱着剑谱在石栏边临摹,还有几个外门弟子偷偷往林砚这边看,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檐角的铜铃,细碎却不停歇。

“林师弟。” 王胖子抱着个食盒跑过来,算珠在盒盖上 “咔啦” 作响,“给你带了刚出锅的菜包 —— 萝卜馅的,你爱吃的。”

食盒掀开时,热气裹着萝卜的清甜味漫出来。林砚咬了口菜包,馅料里的姜末辣得舌尖发麻,却让他想起老郑冬天总做的萝卜汤 —— 那时他总嫌姜辣,老郑就把姜片切成碎末,说 “辣劲藏在甜里,才暖身子”。

“李师兄刚才去库房了。” 王胖子往嘴里塞着菜包,油星子溅在灰袍上,“我听库房的师兄说,他领了柄新木剑,还让管事给抹了三层硬木汁 —— 那剑现在硬得能砸开青石。”

林砚的指尖在流光剑的剑鞘上蹭了蹭。铁痕的凹凸感硌着掌心,像老郑补锅时敲出的纹路。“硬木汁抹多了,剑会脆。” 他想起老郑给农具上油时总说 “油多了打滑,漆厚了开裂”,“就像打铁,淬火水太凉,铁会崩口。”

“你懂这个?” 王胖子瞪圆了眼睛,算珠在手里转得像风火轮,“我听内门弟子说,硬木汁抹得越厚,剑越结实 —— 他们还说你那是怕了李师兄,故意找借口。”

林砚刚要说话,就见苏珩提着竹篮从丹堂方向走来。浅蓝道袍的袖口沾着些药渣,竹篮里的瓷瓶叮当作响,像老郑挂在铁砧旁的铜铃铛。“我听说有人伤了手腕。” 苏珩的声音带着急,“带了些‘活血散’。”

他蹲在受伤弟子身边时,林砚才发现竹篮底层压着个油纸包。打开时飘出淡淡的麦香,是刚烤的芝麻饼 —— 苏珩总记得他爱吃带芝麻的点心,像老郑记得他不爱吃肥肉,总把瘦肉挑给他。

“这药得用温水调。” 苏珩用银簪撬开瓷瓶,药粉在掌心泛着浅绿的光,“抹的时候要顺着筋络揉,别太用力 —— 就像揉面团,得顺着纹路才不粘手。”

受伤弟子的手腕在药粉里渐渐消肿,原本扭曲的角度慢慢舒展开来。林砚看着苏珩的手指在弟子腕上轻轻按揉,突然想起老郑给他揉冻疮的样子 —— 那时老郑的掌心烫得像熔炉,却总在碰到他伤口时放轻力道,说 “伤筋动骨的地方,得像对待刚出炉的铁,得轻着来”。

“谢谢苏师兄。” 受伤弟子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刚才李师兄说,要是我练不好剑,就把我逐出宗门 —— 我爹娘还等着我进内门领月例治病。”

苏珩的动作顿了顿,浅蓝道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,带起的灰痕像道浅浅的剑痕。“别怕。” 他把剩下的药粉塞进弟子手里,“剑练不好可以慢慢学,但心不能慌 —— 就像种兰草,慌着浇水反而会烂根。”

林砚突然明白为什么苏珩能养好柳芽留下的兰草。这少年的心像老郑打铁用的铁砧,看着软,其实藏着韧劲 —— 能接住别人的伤口,也能托住自己的善意。

下午去藏经阁时,林砚特意绕去了悟剑崖。

崖壁上的新剑痕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浅白,像老郑刚锻打好的铁器,带着未散的火气。他把玄尘子的手札摊在石案上,指尖划过 “剑如流水,堵则溃,疏则畅” 的批注 —— 这行朱砂字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金光,像有流光在笔画里游走。

“看出什么了?” 秦老道的声音从崖边传来,他手里拄着木杖,杖头的龙眼珠在阳光下亮得惊人,“玄尘子前辈写这行字时,刚输了剑 —— 输给了个用木剑的散修。”

林砚的心跳漏了半拍。“用木剑?”

“那散修的木剑是自己削的,连漆都没上。” 秦老道的木杖在新剑痕旁轻轻敲着,“玄尘子前辈那时用的是刚锻好的‘斩月剑’,剑锋能劈开瀑布 —— 可他太急着赢,剑招刚猛却露了破绽,被散修的木剑挑飞了剑柄。”

山风卷着灵枫的叶子掠过崖壁,新老两道剑痕在风中轻轻共鸣。林砚突然想起赵师兄说的 “沉水剑意”—— 原来真正的强不是像瀑布那样奔涌,是像深潭那样藏着暗流,能接住急流,也能稳住自己。

他拔出流光剑时,银白的剑刃在阳光下泛着淡金。这一次没有刻意用力,只是凭着心尖的暖意挥出 —— 剑尖划过空气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股沉稳的力道,像老郑最后那次锻打铁坯,看着慢,落锤时却震得整个铁匠铺都在颤。

剑风掠过崖壁的瞬间,新刻的剑痕旁竟落下层细粉,像被气流磨掉的石屑。秦老道的木杖 “哐当” 砸在地上:“成了!这才是‘沉水剑意’的真意 —— 不是要震裂对手的剑,是要接住他的力道,再顺着他的破绽还回去。”

林砚收剑时,看见剑脊上沾着片灵枫。叶片的脉络在剑光里看得格外清,像老郑画在铁板上的剑骨图谱。他突然想起白长老说的 “剑如流水”,原来真正的强不是急流奔涌,是深潭不动声色的暗流。

下山时,演武场的方向传来木剑相击的脆响。林砚知道那是李师兄在练剑 —— 声音又急又快,像没上油的铁轴在转。他握紧了手里的流光剑,突然不那么怕明日的小比了。

月光爬上外门的屋檐时,林砚把玄尘子的手札压在枕头下。窗外的兰草在夜风里轻轻摇晃,叶片上的露珠偶尔滴落,像老郑在远处敲着铁砧。他摸出苏珩给的醒神草,清凉的气息漫过鼻尖时,突然想起老郑总说 “该睡时睡,该醒时醒”。

明天还要早起练剑。

晨光漫进窗棂时,林砚的剑穗刚好扫过第三十个木人桩的桩顶。流光剑的银锋在朝阳里泛着淡金,像老郑淬火时铁坯表面的光泽。赵师兄站在演武场中央,手里的木剑突然指向天际:“今天练‘流云第三式’—— 惊鸿。”

木剑破空的声音像雁鸣掠过。林砚盯着赵师兄旋身时扬起的灰袍,突然想起悟剑崖的剑痕,想起玄尘子手札里的批注 —— 原来所有的剑招到最后,都要回归本心。

他的剑尖跟着抬起,晨光顺着银锋流淌,像有条光河在剑身上游走。这一次没有刻意模仿谁,只是想着老郑的铁砧,想着悟剑崖的灵枫,想着所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—— 手腕转动间,流光剑竟自己划出了道圆满的弧线,带起的气流卷着满地柳叶,像场金色的雨。

赵师兄收剑时呆立半晌,突然放声大笑:“好个林砚!这才是真正的流光剑意!”

远处的钟楼传来晨钟,“咚 —— 咚 —— 咚 ——” 三响过后,整个流云宗都醒了。林砚望着山门方向飘动的云气,突然觉得明日的小比不重要了 —— 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,剑不是用来比输赢的,是用来护着自己想护的一切,像老郑护着他那样。

流光剑在鞘里轻轻鸣着,像在应和他的心意。林砚握紧剑柄,走向演武场深处 —— 那里有他的铁砧,他的炭火,他的淬火水,有所有让他从块顽铁,慢慢开始变成剑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