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堂的晨钟刚过三响,林砚已经站在淬剑池边第五刻钟了。
池底的寒铁母在幽蓝池水中泛着暗纹,像被月光浸过的古玉。那些碎鞘片散落在玄黑石面上,最大的那片边缘泛着银白,竟与他腰间流光剑的剑脊色泽一般无二。指尖凝着的气丝在水面三寸处轻颤,练气二层的灵气比刚引气时凝实许多,却仍像握不住的流沙 —— 每次试图靠近碎鞘,都会被无形的气墙弹回。
“这是‘斥力阵’的反震。” 陈长老的丹元杖 “笃” 地落在池边青石板上,杖头铜环碰撞的脆响惊起几片水纹,“玄尘子当年铸剑,最忌外力强扰。他将剑鞘敲碎埋在此处时,特意在碎鞘上布了这阵法,就是怕后人用蛮力拼凑,坏了鞘中灵气。”
林砚收回发麻的指尖,掌心还留着气墙反弹的灼感。昨日他试着用聚气法催动灵气,结果碎鞘没拼上,反倒被震得丹田发闷,像吞了块没烧透的炭。“可这些碎片……” 他望着池底那片最大的碎鞘,“它们明明在相互吸引。”
陈长老俯身看着水面,深紫道袍的下摆沾了些池边的露水。“就像两块带磁的铁,离得近了自然相吸,可斥力阵就像层隔片,让它们看得见、碰不着。” 他用丹元杖在水面划出浅青纹路,“你昨日用的是‘强引’,等于往隔片上撞;今天该试试‘弱渗’—— 玄尘子是以剑入道,他的阵法,或许就怕剑修的柔劲。”
林砚突然想起秦老道给他的《玄尘子铸剑录》。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笺纸,上面画着柄未完成的剑鞘,鞘身纹路旁写着 “气如穿针,缝鞘需缓”—— 当时他以为是铸剑要慢,此刻才恍然,这说的或许是修复之法。
他重新凝气时,刻意将气丝拆成更细的缕。这些气丝不再直扑碎鞘,而是像蛛网般散开,顺着池水流向碎鞘片。当最细的那缕气丝触到碎鞘边缘时,没有被弹开,反而像被吸住般,慢慢渗进了银白纹路里。
“成了!” 陈长老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,丹元杖在池边轻轻点了点,“顺着纹路走,别停 —— 这就像丹堂熬药,火候得匀,急了就糊。”
林砚的指尖渐渐发酸。气丝渗透的速度极慢,每寸纹路都要反复浸润,像用温水泡开干透的墨块。晨光透过丹堂雕花窗棂,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影,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,砸在青石板上,晕开的水渍里竟沾着些淡金 —— 是灵气外溢的痕迹。
池底的碎鞘片开始有了变化。被气丝浸润的纹路慢慢亮起,像点燃的灯芯。最大的那片碎鞘边缘泛起柔光,原本散乱的小碎片竟顺着水流转动,以它为中心慢慢聚拢,像绕着花蕊的蜂群。
“注意那三片月牙形的!” 陈长老突然提醒,丹元杖指向池底西侧,“它们是鞘口的碎片,得先拼出弧度,不然会卡住其他碎片。”
林砚立刻调整气丝走向。他将一缕气丝引向那三片月牙碎鞘,小心翼翼地推着它们调整角度。其中一片边缘有个细小的缺口,正好能嵌进另一片的凸起处 —— 当两片碎鞘终于咬合的刹那,池水中突然荡开一圈金波,斥力阵的气墙明显弱了几分。
“这就是‘以鞘养鞘’的道理。” 陈长老抚着花白的胡须,“每拼对一片,阵法就弱一分。等拼出完整的鞘形,斥力阵自然会散。”
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,林砚已经拼好了七片碎鞘。它们在池底聚成个不规则的扇形,金芒顺着拼接处流淌,像融化的银。他正准备引导第八片碎片,突然觉得丹田一空 —— 灵气消耗得比预想中快,指尖的气丝开始发颤,像风中摇曳的烛火。
“先歇会儿。” 陈长老递过个青瓷瓶,里面的药液泛着浅绿,“这是‘凝气露’,掺了凝露草汁,能补些灵气 —— 你这进度,比当年玄尘子亲传弟子还快三成。”
林砚接过瓷瓶时,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,突然想起苏珩药圃里的凝露草。那些叶片上的露珠总在晨光里滚来滚去,像他此刻掌心里的灵气。“陈长老,您怎么对玄尘子前辈的事这么清楚?”
陈长老的丹元杖在池边划着圈,圈里的水纹聚了又散。“我年轻时,曾见过他最后一次铸剑。” 他的声音低了些,像怕惊扰了池底的碎鞘,“那时他已经很少出剑庐了,却特意叫了丹堂的人去观礼 —— 他说‘剑鞘是剑的魂’,碎鞘重铸之日,就是流光剑重现之时。”
林砚摩挲着腰间的流光剑。剑鞘上的旧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,像在呼应池底的碎鞘。“他为什么要把剑鞘敲碎?”
“没人知道。” 陈长老摇了摇头,“只听说他敲碎剑鞘的第二天,就带着剑身去了北溟海,从此再没回来。” 他看着林砚,眼神突然变得锐利,“你既有机缘能引动碎鞘,就得记住 —— 这不仅是修复剑鞘,更是在续玄尘子的道。”
林砚刚要回话,就见周明提着个木盒从丹堂东侧走来。他深蓝道袍的袖口绣着银线,显然是新做的,木盒上贴着丹堂的封条,印着 “聚气丹” 三个字 —— 那是能临时提升灵气的丹药,内门弟子每月也只能领两颗。
“陈长老。” 周明对着陈长老躬身行礼,目光扫过林砚时,像淬了冰的刀片,“弟子来取上月的丹药,顺便看看淬剑池的水是否需要更换 —— 听说有人总来这里,怕惊扰了寒铁母。”
“林砚是我叫来看护寒铁母的。” 陈长老的声音冷了几分,“你取了丹药就走吧,别在这里碍事。”
周明的手指在木盒上捏出浅痕,却还是躬身应道:“是。” 转身离开时,他故意撞了林砚一下,木盒的棱角蹭过林砚的胳膊,留下道红痕 —— 盒里的丹药撞出轻响,像在炫耀什么。
林砚望着他的背影,突然握紧了拳头。刚才周明经过池边时,他分明看见池底的碎鞘片剧烈震颤了一下,像是被什么浊气惊扰 —— 周明身上的灵气里,掺着丝极淡的灰气,和丹堂废药渣的气息很像。
“别理他。” 陈长老的丹元杖敲了敲池边,“他急着提升修为,用了些‘速成功法’,灵气里杂了浊气 —— 这种气看着强,实则虚浮,就像没锻透的铁,一碰就裂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,在池底织出金网。林砚继续引导碎鞘拼接,指尖的气丝虽然弱了些,却比早晨更稳。当第十五片碎鞘嵌进扇形缺口时,池底突然传来声轻响,像玉珠落盘 —— 拼好的碎鞘竟泛出与流光剑一模一样的银芒,连剑鞘上特有的云纹都隐约可见。
“这是‘鞘灵共鸣’。” 陈长老眼中闪过惊喜,“说明这些碎鞘已经认你为主了!”
林砚刚要收回手,拼好的碎鞘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吸力。丹田的灵气像决堤的水,顺着指尖往池里涌,他眼前一黑,差点栽进池里,幸好陈长老及时用丹元杖扶住了他。
“凝神!守住丹田!” 陈长老的声音带着灵力,像重锤敲在林砚的灵台,“这是碎鞘在吸你的本命灵气,过了这关,它们才算真正和你相融!”
林砚咬着舌尖逼退眩晕,按秦老道教的吐纳法诀稳住灵气。他感觉意识像沉入了温暖的泉眼,周围是无数细碎的光点 —— 那些是碎鞘里的灵气,正顺着他的气脉游走,最后在丹田聚成个小小的银团,像枚未成熟的莲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,吸力渐渐消失。林砚踉跄着站稳,发现池底的碎鞘已经安静下来,拼好的扇形上多了层淡金光泽,与他丹田的银团遥相呼应。“这是……”
“它们成了你的‘鞘灵’。” 陈长老收起丹元杖,袍角的褶皱里还沾着些池边的泥,“以后你练剑时,它们能帮你聚气;你遇险时,它们能预警 —— 玄尘子当年的剑鞘,就有这本事。”
林砚摸着丹田的银团,那里暖暖的,像揣了颗温玉。他知道,这些碎鞘不再只是碎片,而成了他修行路上的助力,就像老郑打铁时离不开的铁砧,虽不言,却最可靠。
“对了,” 陈长老像是突然想起,“下月宗门试炼,第一名的奖品是星火石 —— 那石头能温养灵气,若是能用来滋养鞘灵,不出三月,你定能拼好半数碎鞘。”
林砚心中一动。他望着池底静静躺着的碎鞘,又摸了摸腰间的流光剑 —— 为了让它们重归完整,这场试炼,他必须赢。
暮色漫进丹堂时,林砚最后看了眼淬剑池。拼好的碎鞘在暮色里泛着微光,像颗埋在水底的星。他知道,修复之路还很长,但只要像今天这样,一缕气丝接一缕气丝地渗透,一片碎片接一片碎片地拼接,总有一天,流光剑能找回它的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