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将玉兔炸至两面金黄
星际流放者李潜诚被贬月球,发现地球神话都是高等文明遗迹。
当他饿极偷吃「玉兔」充饥——
全宇宙的警报响了。
「警告!低维生物正在啃噬文明观测站核心运算单元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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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球的尘埃,在亿万恒星无情的照耀下,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。环形山巨大的阴影边缘,线条锋利得像用尺子划过,割裂着光与暗。这里没有风,没有声音,只有近乎绝对的真空,和一种连时间都快要凝固的、冰冷的沉默。
李潜诚就在这沉默里跋涉。他身上的简陋太空服隔热层已经有多处破损,关节部位磨损得厉害,每次抬腿屈膝,都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像生锈的铰链在强行运转。头盔面罩内侧结着一层薄霜,又被他粗重的呼吸一次次呵化,形成细小的、不断向下蠕动的湿痕,模糊了视线。背后,那个小型维生背包的能源指示灯,正从代表警告的橙黄,不可逆转地滑向象征枯竭的暗红。每一次闪烁,都牵扯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。
他是被“流放”到这儿的。不是古地球时代诗人浪漫想象中的贬谪,而是星际联邦冰冷法典下,最彻底的“废弃”——剥夺所有文明身份标识,流放至边缘荒芜星体,自生自灭。罪名?不重要了。在这片连细菌都难以存活的月壤上,罪名和荣耀一样,轻飘飘的,毫无重量。支撑他踉跄前行的,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本能:对氧气的贪婪汲取,对最后一点能量胶的珍惜舔舐,以及,对“活着”本身那点微弱却顽强的执念。
前方,巨大的第谷环形山阴影深处,轮廓渐渐清晰。那是一座……“宫殿”?李潜诚眯起被冰霜和水汽反复折磨的眼睛。不,它不像任何人类建筑。没有飞檐斗拱,没有雕梁画栋,有的只是大片大片无法理解其材质的、光滑如镜的银白色表面,以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奇异角度拼接、延伸,半嵌在环形山壁之中。它寂静地矗立在那里,通体流转着一种极其黯淡、近乎熄灭的微光,与周围岩石的灰暗几乎融为一体,却又因那绝对异质的形态和质感而显得格格不入,散发着古老、破损、被遗弃的气息。
这就是地球古神话里,那个寂寞仙子居住的“广寒宫”?李潜诚干裂的嘴唇在头盔里扯出一个无声的、近乎嘲讽的弧度。几天前,当他维生背包的探测模块在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,偶然捕捉到这片区域异常规整的几何信号时,他几乎以为是绝望中的幻觉。月球,这个早已被星际勘探宣告为“无价值岩石卫星”的地方,怎么会有如此结构体?
但现在,它就在眼前。不是幻觉,是冰冷的现实。一个可能与地球早已湮灭在时间尘埃里的古老传说相关的现实。
他驱动着快要罢工的太空服助力系统,踉跄着穿过一道早已失去能量屏障、宛如巨大伤口的破口,进入了“宫殿”内部。内部更加幽暗,只有不知从何处渗出的、微弱如萤火的冷光,勉强勾勒出巨大到令人心悸的空间轮廓。空气?没有。还是绝对的真空。温度低得足以让任何已知有机物质瞬间脆化。但这里确实有“人造物”的痕迹——巨大的、类似承重结构但更复杂的几何柱体倾颓断裂,布满无法辨识的刻痕;地面铺设的材质非金非石,踩上去却有极细微的能量残余反馈,让他的磁力靴底发出滋滋轻响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大殿中央一个半坍塌的、类似祭坛或控制台的构造。台上,静静蹲伏着一团东西。
李潜诚的心脏猛地一跳,随即被更深的虚脱感淹没。那是一只……“兔子”?体型比古地球记载的兔子大上一圈,通体覆盖着并非毛发、而更接近某种柔软合金纤维的“皮毛”,呈现出一种失去光泽的、哑光的银白色。它闭着眼,一动不动,长长的合金耳朵无力地耷拉着,身体表面有几处明显的破损,露出下面极其精密、但同样黯淡无光的复杂结构——齿轮微型化到难以置信的程度,管线细若发丝却排列出玄奥的图案,还有更多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微型元件。
一只机械兔。或者说,仿生机械体。此刻,它体内没有任何能量反应,像一件被主人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、精致却残破的玩具。
这就是“玉兔”?捣药的那个?李潜诚麻木的大脑转动着。怪不得神话里它总是在捣药,不知疲倦——根本就是个机器。那些“仙药”,恐怕也是某种高等文明的纳米修复剂或基因调节剂吧。所谓嫦娥,或许是这里的看守员、研究员?后羿射日,会不会是对某种失控能量源的攻击?神话的浪漫面纱之下,原来是锈蚀的齿轮和断掉的电路。
饥饿,就在这时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,攥紧了他的胃,并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。能量胶早在十几个小时前就耗尽了。维生系统循环液也见了底。脱水与缺氧的晕眩感一阵阵袭来。他看着那只静默的机械兔,一个荒谬绝伦、却在绝境中显得异常清晰的念头,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。
能吃吗?
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。吃一个可能是高等文明造物的机械?但……它的外壳看起来像是某种合金与复合材料的混合体,或许含有金属成分?某些极端情况下,人类不是也能从特定矿物中摄取微量元素吗?虽然这更像是自杀。但背包的简易扫描显示,这兔子内部除了复杂的机械,似乎还有一些他无法解析的、类似生物活性胶质的填充物?也许是润滑剂,也许是某种能量缓冲介质……谁知道呢。总比月壤强吧?
求生欲压倒了理智,压倒了所有对未知的恐惧和文明的矜持。他扑了上去,动作因为虚弱和太空服的笨拙而显得滑稽又狼狈。机械兔比想象中沉重,冰冷彻骨。他找到一处破损最严重的地方,那里断裂的纤维和零件参差不齐。没有合适的工具,他只能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去掰,去拧,用靴子去踩踏边缘,试图弄下一点“材料”。
过程艰难得令人绝望。那材料异常坚韧。手套很快磨损,指尖传来冻伤的刺痛和摩擦过度的灼热。汗水刚渗出就在低温下变得冰寒刺骨。他喘着粗气,头盔里全是白雾,像个在末路挣扎的野兽。
终于,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,他掰下了一块巴掌大小、边缘锋利的残片。里面包裹着一些暗金色的、胶冻状的物质,暴露在真空中丝毫没有变化,也没有挥发。就是它了。李潜诚用颤抖的手,将这块混杂着金属碎片、纤维和胶状物的东西,凑近头盔下方一个应急摄入口——那是为极端情况准备、直接连通内部饮水系统的粗糙接口,通常严禁用于固体。
他犹豫了大概零点一秒。然后,闭上眼睛,将那冰冷的、坚硬的、无法定义的东西塞了进去,并启动了强制摄入程序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金属腥锈、陈年机油、以及某种过熟水果甜腻到发苦的味道,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,粗暴地冲刷过他干涸起泡的食道。剧烈的恶心感让他差点呕吐,但胃袋空空,只有一阵痉挛。他强行吞咽。碎屑刮擦着喉咙,生疼。那胶状物则黏糊糊地附着在食道壁上,带着诡异的、微微发麻的触感。
难吃。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吃和怪异。
就在他被这可怕的口感折磨得眼前发黑,几乎要放弃这疯狂举动的那一刻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其低沉的、仿佛从脚下月核最深处传来的震动,穿透了太空服,直接撼动了他的骨骼。不是声音,是一种……存在感极强的能量脉动。
没等他反应过来,死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“广寒宫”废墟,活了!
所有黯淡的银白色表面,同时迸发出刺眼的、变幻不定的强光!赤红、靛蓝、惨白、幽绿……光芒以惊人的速度扫过每一个角落,照亮了那些倾颓的奇异几何结构,在大殿四壁和穹顶投射出瀑布般流淌的、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与星图。光影疯狂闪烁、旋转、重组,仿佛一台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型机器,正被最粗暴的方式强行唤醒,所有系统都在过载、错乱、发出无声的尖啸。
李潜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,僵在原地。紧接着,他面前那个半坍塌的“控制台”上方,空气——不,是空间本身——剧烈扭曲,光线被撕扯、折叠,投射出一个巨大无比、半透明且不断抖动的三维影像。那影像由无数飞速滚动的奇异文字、分形几何图案和星点坐标构成,结构复杂到让他的大脑瞬间过载刺痛。
而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像正中央,几个符号反复闪烁、放大,其形态不断调整,最终,竟然稳定成了他能辨认的、标准的星际通用语文字——尽管边缘带着强烈的干扰毛刺,语法结构也显得古老而僵硬:
【多重维面警报——第 γ-Ω-7 扇区·边缘观测前哨 ‘广寒’】
【核心运算单元‘玉杵-素娥耦合体’完整性遭受破坏!重复,核心运算单元完整性遭受破坏!】
【检测到未授权低维生物接触!能谱分析:碳基/硅基杂合退化形态(序列号:人类-流放变体 P-1147)。】
【行为模式判定:啃噬。重复,低维生物正在对核心运算单元执行‘啃噬’行为。】
【潜在威胁等级评估飙升——违反《跨维度文明观测基本公约》第 1、第 7、第 13 修正案。】
【自动协议启动:锁定污染源坐标。信息流阻断。启动清洁程序。发送跨扇区紧急通告。】
文字如血,流淌、闪烁。伴随而来的,是更深处响起的、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他意识的“声音”——宏大、冰冷、非人,带着亿万星辰运转般的漠然回响,层层叠叠,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低语、在宣告:
“警告。警告。低维污染事件确认于边缘观测站‘广寒’。坐标已锚定。因果流扰断程序加载中。清洁单元已响应。重复,低维生物正在啃噬文明观测站核心运算单元。所有相关扇区进入观测状态调整。”
李潜诚如遭雷击,手里那块还没完全塞进摄入口的、沾着暗金色胶质的金属残片,“当啷”一声掉在非金非石的地面上,弹跳了几下,滚入炫目的光影之中。
啃噬?
低维生物?
文明观测站?
他不是在绝境中啃了一块破机器充饥吗?怎么就成了……污染源?这破兔子,是……核心运算单元?观测站?
刺眼的光芒映照着他面罩后因极度震惊、恐惧和荒谬而扭曲的脸。他僵立在这突然“活”过来、并发出全宇宙范围内警报的废墟中央,喉咙里嗬嗬作响,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。维生背包最后一点能源,在疯狂闪烁了几下后,彻底熄灭了。冰冷的黑暗,从四肢开始,向他包裹而来。
但比物理上的黑暗更先降临的,是那宏大意识宣告中,所指明的、仿佛来自宇宙四面八方的、无形的“注视”。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突然置于聚光灯下、显微镜前的虫子,无所遁形。
警报,还在无声而剧烈地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