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宁前日,沈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。
明日大小姐便要携摄政王归宁,这是沈家这些年来头等的大事。从三日前开始,府中便洒扫除尘,置办宴席,连廊下挂的灯笼都换了新的。
李氏虽心中装着那桩要命的秘密,面上却不得不强打精神,指挥着下人将府邸装点得喜庆体面。
偏院厢房里,沈舒蘅蜷在榻上,脸色苍白。三个月的身孕虽未显怀,可孕吐却来得凶猛,这几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,整个人瘦了一圈。
李氏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边,舀起一勺吹凉,声音压得低低的:“多少吃些,明日你姐姐回来,你总不能这副样子见人。”
“我不想吃。”沈舒蘅别过脸,眼泪又滚下来,“娘,明日周郎……会来吗?”
李氏手一颤,粥险些洒了。她放下碗,看着女儿红肿的眼,心头又疼又怒:“你还指望他?那周家若是真有心,早该上门提亲了!如今倒好,我亲自去找他们,他们反倒没了动静——”话到此处戛然而止,她意识到自己说重了,忙缓下语气,“蘅儿,听娘一句,这孩子……留不得。趁现在月份小,一碗药下去,神不知鬼不觉。日后娘给你寻个更好的亲事……”
“我不!”沈舒蘅猛地坐起,声音尖利,“这是我的孩子!周郎说了,他会娶我的!他只是、只是需要时间……”
“时间?再拖下去,你的肚子就藏不住了!”李氏急得眼圈发红,“你爹和你哥哥就在府里,你以为能瞒多久?明日归宁,若被王爷看出端倪,沈家的脸面、你父兄的前程,还有你姐姐在王府的处境,全都完了!”
沈舒蘅愣住了,瞬间瘫软下来,捂着尚未隆起的小腹,泪水涟涟。
李氏见她这般,心如刀绞。她起身走到窗边,看着外头忙碌的下人,深吸一口气,下定决心般低声道:“今夜……今夜娘就去安排。你乖乖的,喝了药,好生休养。过了这关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沈舒蘅没有应声,只是哭。
正院里,沈洲却全然不知偏院的惊涛骇浪。他正在书房沈逸卿说话,父子俩都是一身常服,对坐饮茶。
沈逸卿刚过弱冠,继承了他父亲的身量与剑眉星目,只是常年戍边,皮肤晒成麦色,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砺出的沉稳。此刻他端详着手中茶盏,忽然道:“父亲,明日归宁,摄政王……会为难锦儿吗?”
这话问得突兀。
沈洲放下茶盏,虎目看向儿子:“怎么忽然这么问?”
“儿子在京中这几日,听了些传言。”沈逸卿眉头微蹙,“都说摄政王性情乖戾,府中姬妾未有善终。锦儿那性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下去,“太软和了。”
沈洲沉默良久,长叹一声:“是为父对不住她。”
父子俩相对无言。窗外月色清冷,洒在庭中那株枯枝上,枝影横斜。
忽然,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管事周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老爷,少爷,二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春杏求见,说……说二小姐身子不适,想请府医。”
沈洲眉头一皱:“不适?昨日不还好好的?”
“说是午膳后忽然腹痛,还……还吐了。”
沈逸卿已站起身:“我去看看。”
“且慢。”沈洲叫住他,沉吟道,“蘅儿这阵子总说身子不爽利,三天两头请大夫。前日李氏不是说已经瞧过了,只是脾胃不和?”
“可春杏说得急,不像小事。”沈逸卿道,“父亲,我去看一眼。若是真不舒服,也该请个大夫好生瞧瞧。”
沈洲点点头:“去吧。若需要,就请刘大夫,他医术好,又稳妥。”
沈逸卿应声去了。沈洲独自坐在书房里,不知怎的,心头隐隐有些不安。
他起身踱到窗边,望着偏院方向。
月色下,那几间屋子的灯火亮得有些刺眼。
偏院里,李氏正焦急地等着心腹丫鬟取药回来。忽听得外头传来沈逸卿的声音,吓得她手中帕子都掉了。
“母亲,蘅儿怎么样了?”
帘子一挑,沈逸卿大步走了进来。他一身墨蓝劲装,肩宽腰窄,往屋里一站,顿时显得空间都狭小了。李氏强作镇定:“知麟怎么来了?蘅儿就是有些腹痛,不打紧……”
“我看看。”沈逸卿径直走向内室。他自幼习武,五感敏锐,方才一进院子,就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——
不是寻常补药,倒像是……
安胎调理的方子?
内室里,沈舒蘅见兄长进来,吓得脸都白了,慌忙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沈逸卿站在床前三步处,目光扫过妹妹苍白的脸、红肿的眼,又瞥见枕边露出一角的帕子,上头绣着一对交颈鸳鸯,针脚细密,却不是沈府绣娘的手艺。
他心中疑窦顿生,面上却不显,只温声道:“怎么病成这样?可请大夫瞧过了?”
“瞧、瞧过了。”沈舒蘅声音发颤,“说是……说是月事不调,脾胃虚寒。”
“哦?”沈逸卿目光锐利,“哪个大夫看的?开的什么方子?药渣可还在?”
一连三问,问得李氏心头狂跳。她忙上前道:“是府中的杜大夫,方子已经抓了药,药渣……药渣丫鬟倒掉了。”
沈逸卿盯着母亲闪烁的眼神,又看向妹妹躲闪的目光,心头那点疑虑越来越重。他忽然转身:“既如此,我让周伯去请回春堂刘大夫再来瞧瞧。刘大夫最擅千金,定能好生调理。”
“不必了!”李氏脱口而出,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她慌忙补救,“蘅儿刚服了药,需要静养。明日你们妹妹归宁,府里事多,就别再劳师动众了……”
沈逸卿是什么人?沙场上刀光剑影里练出的洞察力,岂会被这几句拙劣的托词糊弄过去。他目光沉了沉,忽然瞥见墙角废纸篓里露出一角淡黄的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