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逸卿不动声色地走过去,弯腰,捡起那张纸。
李氏脸色“唰”地白了。
沈逸卿展开药方。
杜大夫的签名,日期是……三日前。方子上几味药名赫然在目:当归、川芎、白芍、熟地、黄芩、白术……
这是安胎方。
轰的一声,沈逸卿脑中一片空白。
他捏着药方的手指用力到泛白,缓缓转身,目光如刀,看向榻上瑟瑟发抖的沈舒蘅,又看向面无人色的李氏。
“母亲,”他声音冷得像冰,“这是什么?”
李氏张了张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我问你,这是什么!”沈逸卿猛地将药方拍在桌上,震得茶盏哐当作响。
这一声惊动了外头的沈洲。
他本就心绪不宁,听得偏院动静不对,快步赶来。一进门,便见长子脸色铁青,妻子浑身发抖,女儿蜷在榻上哭作一团。
“怎么回事?”沈洲沉声问。
沈逸卿将药方递过去,声音压抑着滔天怒意:“父亲自己看。”
沈洲接过药方,目光扫过那些药名,先是一怔,随即虎目圆睁,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舒蘅,又看向李氏。他捏着药方的手开始发抖,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指间“哗啦”作响。
“谁……”沈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,“谁的?”
沈舒蘅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。李氏扑通跪倒在地,泪如雨下:“老爷,老爷息怒……是、是周家那孩子……蘅儿年幼无知,被人哄骗了……”
“周家?”沈洲猛地想起,前阵子李氏确实提过,说国子司业的周夫人常来走动,两家孩子也见过几面。他当时还觉得周家门第低了些,但若孩子人品好,也不是不能考虑……
“好,好一个周家!”沈洲气得浑身发抖,一把将药方撕得粉碎,“我沈洲的女儿,竟被一个从五品的儿子糟蹋了!你们——你们还瞒着我!”
他怒极攻心,眼前一黑,踉跄了一步。沈逸卿忙扶住他:“父亲!”
沈洲推开儿子,指着李氏,声音嘶哑:“你……你早就知道?就这么瞒着我?明日锦儿归宁,摄政王亲自登门,若是传出去——若是传出去——”
他不敢想下去。沈家百年清誉,父子两代血战沙场挣来的功勋,难道就要毁在一个不孝女手上?
“老爷!”李氏膝行上前,抱住沈洲的腿,“是妾身的错,是妾身管教无方!可蘅儿还小,她也是一时糊涂……求老爷看在夫妻情分上,饶她这一回,这孩子……这孩子咱们悄悄处置了,神不知鬼不觉……”
沈洲低头看着妻子涕泪纵横的脸,又看向榻上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女儿,心头那股怒火忽然化作深深的无力与悲哀。他颓然后退,跌坐在椅子里。
沈逸卿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已恢复了冷静:“父亲,此事需从长计议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明日归宁宴。蘅儿……不能露面。”
“对,对!”李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“就说蘅儿病了,重病,不能见客。等归宁宴过了,咱们再慢慢……”
“慢慢什么?”沈洲打断她,声音疲惫,“慢慢想法子打掉孩子?还是慢慢等着肚子大起来,瞒无可瞒?”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“周家那边,你们可曾通过气?”
李氏瑟缩了一下:“周家……我暗示过周夫人,她那边,没什么动作。”
“放屁!”沈逸卿怒道,“还没什么动作!那周骞若是个有担当的,便不会一拖再拖。”
沈舒蘅瘫软在地,终于彻底崩溃,捂脸痛哭。
沈洲看着这一屋子狼藉,心如刀绞。他想起远在王府的长女,明日就要归宁,本该是欢欢喜喜的日子,却要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。
还有那个摄政王……若是被他知晓沈家这等丑事,又会如何看待锦儿?
“知麟,”他疲惫地开口,“你去周家一趟。不必声张,私下见周司业,把话说明白——他儿子做下这等事,要么立刻上门提亲,八抬大轿把蘅儿娶回去;要么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寒光,“我沈家虽不仗势欺人,却也容不得女儿受这般欺辱!”
“父亲!”沈舒蘅惊呼,“周郎他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沈洲厉声呵斥,“到了这般田地,你还替他说话?你可知,若是传出去,你这一辈子就毁了!你姐姐在王府如何自处?你兄长在朝中如何立足?”
沈舒蘅被吼得浑身一颤,再不敢说话,只是呜呜地哭。
沈逸卿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欲走,又被沈洲叫住:“等等。明日归宁宴……锦儿那边,先瞒着。她刚嫁过去,处境不易,别再让她为家里的事忧心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沈洲在他耳边低语。
“儿子明白。”
沈逸卿大步离去。屋内只剩沈洲、李氏和沈舒蘅三人。烛火跳跃,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扭曲而孤独。
许久,沈洲才缓缓起身,转身离去,背影佝偻,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。
李氏扑到女儿床边,母女俩抱头痛哭。
窗外,月色凄清。
而此刻,摄政王府里,沈舒锦正对镜试穿明日归宁的衣裳。湖蓝的宫装,绣着银纹,华贵非常。青黛在一旁笑着:“小姐穿这身真好看,王爷见了定喜欢。”
沈舒锦脸颊微红,看着镜中的自己,心中不免期待
她轻轻抚平衣袖上的褶皱,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。
明日,就能见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