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2 22:09:08

归宁那日,阳光出奇得好。

沈府门前早已洒扫一新,朱红大门洞开,连石狮子脖颈上都系了簇新的红绸。沈洲和李氏领着阖府上下候在门前,个个屏息凝神。

今日回门的不仅是沈家大小姐,更是摄政王妃。

马蹄声由远及近。八名王府侍卫开道,四匹纯黑骏马拉着朱轮华盖车缓缓停下。

车帘掀起,裴砚先下车。玄色织金,腰束玉带,外罩墨色披风。日光下,那张脸显得愈发清冷。

沈舒锦穿着宫装,湖蓝底色上绣银线缠枝莲,梳着繁复的凌云髻,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。妆容比在府中时重了些,生生将天生的温婉压成端凝的贵气。

沈洲率众人跪拜:“臣沈洲,恭迎王爷、王妃。”

“岳父请起。”裴砚抬手虚扶,声音平淡。

“父亲。”沈舒锦屈膝,声音微颤。

沈洲连忙上前扶住:“回来就好。”

李氏在一旁笑着,笑容有些僵硬。

一行人入了正厅。宴席早已备好,山珍海味,琳琅满目。

席间气氛说不出的微妙。沈洲几次举杯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沈逸卿更是沉默,只时不时看妹妹一眼,眼神复杂。李氏则全程魂不守舍,连丫鬟斟酒溢了都未察觉。

最从容的反倒是裴砚。

他执箸姿态优雅,偶尔与沈洲说几句朝中闲话,语气平淡如常。可沈舒锦分明看见,他眸光深处那点冷锐的审视。

“怎不见二妹妹?”她终于忍不住问。

席间陡然一静。

李氏手中的筷子“啪”地掉在桌上。沈洲脸色变了变,强笑道:“蘅儿……身子不适,在院里歇着。怕过了病气给王爷,便没让她出来。”

“病了?”沈舒锦蹙眉,“可请了大夫?什么病这般重,连出来见一面都不能?”她说着便要起身,“我去看看她。”

“锦儿!”沈洲忙唤住她,声音有些急,“不必了。她服了药刚睡下,莫去扰她。”

沈舒锦看着父亲闪烁的眼神,心头疑窦丛生,又碍于都在裴砚在场,深深将着疑惑压下。

宴席草草继续。

宴毕,丫鬟撤下残席,奉上清茶。裴砚抿了口茶,忽然道:“沈将军,本王有些话,想单独与你说。”

沈洲一怔,随即点头:“王爷请随我来。”

两人去了书房。厅内只剩沈舒锦、沈逸卿和李氏。门一关上,沈舒锦便看向兄长:“哥,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
沈逸卿看着她清澈的眼,喉结滚动,半晌才艰难道:“锦儿,有些事……你不知道为好。”

“为何?”沈舒锦站起身,“你们全都瞒着我!是不是舒蘅……是不是她闯了什么祸?”

李氏忽然“哇”地一声哭出来,扑跪在地:“锦儿,是母亲对不住你……是母亲没教好蘅儿……”

沈舒锦慌了,忙去扶她:“母亲您别这样,到底……”

“她有了身孕。”沈逸卿的声音冰冷地响起。

沈舒锦整个人僵住了。

“周家的儿子。”沈逸卿闭了闭眼,“昨夜才发现的。父亲本想瞒着你,怕你……”

怕她在王府难做。

沈舒锦踉跄一步,扶住椅背才站稳。

难怪。

“周家……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,“周家怎么说?”

“昨夜我又去过了。”沈逸卿咬牙,“周家百般推脱,最后才松口,说秋闱后就成婚。”

“还要等?!”沈舒锦声音陡然拔高。

“锦儿!”沈逸卿按住她肩膀,“小声些,王爷还在……”

她静下,压低声音看着兄长,“父亲打算怎么办?这孩子……留还是不留?”

厅内再次陷入死寂。

李氏与沈逸卿面面相觑。

沈舒锦沉默片刻,开口:“我去看看她。”

书房里,却是另一番光景。

沈洲站在窗前,背对着裴砚,肩背绷得笔直。“王爷方才在正厅,可是看出了什么?”沈洲终于开口,声音干涩。

裴砚端着茶盏,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:“岳父心中已有答案,何必再问。”

沈洲长叹一声,目中满是疲惫。他突然跪下,朝裴砚虔诚叩拜:“王爷,老夫不佞,没能教好儿女。但锦儿生性纯良,恪守本分,她与此事毫无干系,将来也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,伏请殿下莫迁怒于小女。”

这样一位年近半百的正二品大将军,本该风光无限,不怒自威。如今,却卑微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。

裴砚心底一颤,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沈洲扶起:“沈将军不必如此,我自不会为此生怨。”

裴砚语气平淡,“本王只是好奇,岳父打算如何处置?”

沈洲沉默良久,才道:“原本想逼周家就范。可方才忽然想通了——强扭的瓜不甜。那周家小子若真是个有担当的,早在他二人私会时就该上门提亲。如今躲躲闪闪,可见懦弱无能。蘅儿嫁过去,也是受苦。”

裴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

“只是……”沈洲苦笑,“这孩子总不能留。可若一碗药送走,又怕伤了蘅儿身子,也损阴德。”

裴砚放下茶盏,缓缓道:“我记得,沈家有田庄。”

沈洲一怔,随即恍然。

他对着这位年轻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,深深一揖:“多谢王爷提点。”

“岳父不必客气。”

沈洲长叹一口气,神色悲哀:“如今这一切,都是老夫的错。”

“将军何意?”

他垂眸,眼底一片落寞:“我没有当好父亲,所以结下了恶因。如今,恶因造成了恶果,却报应到孩子身上了。”

“将军为国效力,不必自责。”裴砚淡淡开口。

沈洲没有回答。

裴砚见状,不再安慰,只是站起身:“时辰不早,本王与王妃该回府了。”

“对了。”他突然补充,“这件事,不必让王妃知道。”他顿了顿,“她心思细,莫让她平白担忧。”

沈洲愣住,抬眼看裴砚。

这位传闻中冷血乖戾的摄政王,此刻眉宇间竟有一丝极淡的……柔和?

“是。”他应下。

后院。

沈舒锦走进沈舒蘅房中时,她正颓废地靠在榻上,脸色苍白如纸,眼下两团浓重的青影,整个人瘦了一圈,曾经娇艳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,显得那双大眼格外空洞。

“蘅儿妹妹。”她轻声唤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