岚夕阁今日生意正好。
沈舒锦从后门进去,直接上了二楼雅间。林芷已经等在那里了。
这位大理寺寺卿的千金,永远都是京城最早得到消息的那批人之一。
“你可算来了!”林芷一见她就拉着手不放,眼睛亮晶晶的,“快说说,摄政王府什么样?那位王爷……待你可好?”
沈舒锦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得哭笑不得,斟了杯茶递过去:“你先喘口气。”
林芷接过茶盏,却不肯放过她:“外头都说,摄政王府规矩森严,等闲人进不去。我这几日想找你,又怕唐突了。”她凑近些,压低声音,“说真的,他没为难你吧?他脾气古怪得很……”
“王爷他……挺好的。”沈舒锦轻声道,想起晨光里裴砚苍白的脸,心头莫名一软。
林芷盯着她看了半晌,忽然笑了:“看来是真挺好。”她摇着团扇,感叹道,“我就说嘛,我们阿锦这样好的人,谁娶了不得捧在手心里?”
沈舒锦被她逗笑了,脸颊微红:“别胡说。”
两人正说着闲话,,掌柜来报,说新一批香膏出窖了。沈舒锦起身:“我去看看。阿芷你稍坐,我让她们送些新制的胭脂来给你试试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林芷摆摆手,眼睛却亮了。
岚夕阁的胭脂,可是京中闺秀们的心头好。
忙完香膏的事,已近未时。
林芷拉着沈舒锦,好奇地要去王府看看沈舒锦的新居所。
乘着王府的马车,穿过熙攘的街市,往城东而去。
云栖堂的院门敞着,新种下的花苗已冒了嫩绿的芽,剩下未来得及种的,便仔细靠在墙角。
阳光正好,院子里暖洋洋的,墙角那几株茉莉竟早早绽了花苞,雪白的一点缀在翠叶间,煞是好看。
“呀!这院子收拾得真别致!”林芷一进门便惊叹,“廊下还挂了风铃?”
沈舒锦抿嘴笑:“都是底下人勤快。”
其实是她吩咐的。
这些日子,她一点一点将这座原本空寂的院子,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。
廊下挂了铜制风铃,风吹过时叮咚作响;窗边摆了张竹制躺椅,午后可以小憩;墙角种了花,檐下养了鸟,还有一只时常来蹭饭的小三花……就连青石板路的缝隙里,都特意留了些苔藓,添几分生机。
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。青黛端来新沏的花茶,又摆了几碟精巧的点心。
暖风拂过,风铃轻响。
“你记得赵家那个三郎吗?”林芷忽然想起什么,笑得前仰后合,“前几日在百花宴上,崔姐姐献舞,他非要伴奏,结果乱了整个曲子节奏,气得崔姐姐狠狠踩了他一脚。可把人笑死了……”
沈舒锦也忍不住笑,眉眼弯弯的:“赵三郎再这样下去,怕是这辈子都讨不到崔姐姐的欢心了。”
“可不是!还有钱家那个二郎,你还记得吗?就是小时候总揪你辫子那个……”
两人越说越开心,仿佛又回到了未出嫁时的时光。那些烦恼、那些忧虑,在这一刻都暂时抛开了。沈舒锦笑得眼角沁出泪花,用帕子轻轻擦拭。
笑声一阵阵传开,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雀鸟。
书房院外。
裴砚刚与幕僚议完事,正站在前庭,揉着发胀的眉心。
便是这时,一阵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来。
很轻,很远,像春日溪水溅起的碎玉。其中一个是沈舒锦的,他竟能分辨出来。那笑声与平日里温婉端庄的她不同,像挣脱了束缚的鸟儿。
裴砚抬眼,望向云栖堂的方向。距离虽不远,但隔着一重重屋宇庭院,其实什么也看不见,可那笑声却清晰地钻进耳中。
“是王妃的朋友,大理寺卿家的林小姐来了。”尉铮低声禀报,“在院子里说话。”
裴砚“嗯”了一声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转身回到书案前,重新奏报,目光落在字句上,却久久没有翻页。
外头的笑声又响了一阵,渐渐低下去。偶尔有只言片语飘来,听不真切,只觉语气轻快,像春日枝头蹦跳的雀鸟。
尉铮垂手立在门边,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。裴砚依旧专注地看着奏报,侧脸平静无波。可尉铮分明看见,主子的唇角,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。
很淡,很快便隐去了。
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笑。
日影西斜时,林芷起身告辞。沈舒锦送她到院门口,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,才依依惜别。
回到屋里,沈舒锦觉得有些乏了,却又不愿歇着。她在屋里转了一圈,目光落在妆台角落那个半旧的布娃娃上。
棉布身子洗得发白,但五官仍绣得精致,圆圆的眼睛,小小的嘴,脸颊还用胭脂点了两团红。
那是母亲留给她的。
马上秋天了。
她心中一动,从针线篓里翻出布料,几缕银线、几颗米珠。她在窗下坐了,就着暮夏的天光,一针一线细细缝起来。
青黛端了晚膳进来,见她这般专注,轻声道:“小姐,先用饭吧?”
“等会儿。”沈舒锦头也不抬,指尖捏着细针,在布料上穿梭。她绣得极认真,眉尖微蹙,唇抿成一条线,连有人进了屋都未察觉。
裴砚便是这时来的。
他本不想来。
但午后的欢声笑语,在他耳边久久不肯离开,脚步已不自觉往云栖堂来了。
沈舒锦坐在窗边绣墩上,藕荷色的衫子与暮光融在一起,整个人像浸在蜜里。她低着头,长睫垂下,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。手中针线翻飞,软缎在她指间渐渐成形,竟是件微缩的衣裙,袖口还用银线绣了精致的纹样,领口缀着米珠,在暮光里闪着细碎的光。
而她膝上,躺着个半旧的布娃娃,正等着这件新衣。
裴砚站在门边,不由失笑,一时忘了出声。
像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许是目光太过专注,沈舒锦终于察觉。她抬起头,看见裴砚时明显一怔,手中针线险些戳到指尖。
“殿、殿下?”她慌忙起身,将娃娃往身后藏了藏,脸颊飞起红晕,“您怎么来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