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整个大庆殿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落针可闻。
再无人附议。
再无人请愿。
那些先前跳得最高的御史言官，此刻缩着脖子，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个鹌鹑。
龙椅之上，陆星临看着眼前这一幕，如果不是还死死端着皇帝的威严，他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。
这......
这是他那个贪婪愚蠢，骄奢淫逸的母后？
是那个除了金子和享受，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太后？
怎么回事？
她什么时候有了这般......这般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？
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，无数个念头疯狂涌现。
忽然，他想起了昨天在回宫的檐子里，她对他说的话。
她说，她可以解决。
他当时只觉得她在说疯话，只觉得羞辱。
可现在......
所以，她昨天说会解决，不是一句空话？
她早就想好了对策？
陆星临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一个更可怕的念头，像一道闪电，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。
陆星烨母子俩来京城，已经快两个月了。
这两个月里，满城风雨，朝野上下议论纷纷。
而他的母后，这位慈圣皇太后，却仿佛置若罔闻，依旧在寿宁宫里吃喝享乐，变本加厉地敛财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他为此愤怒，为此不齿！
可如果......
如果她不是不知道，而是在等呢？
陆星临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，直冲天灵盖。
她是在等！
等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跳出来！
等所有对他这个小皇帝不满的臣子，都选择站到陆星烨那边去！
然后......
再在今天这朝堂之上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用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理由，将这些人......
一网打尽！
所以，她刚刚在珠帘后睡觉，不是因为疲惫和懒惰......
而是因为一切尽在掌握，所以胸有成竹？！
这个认知，让陆星临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。
他再次看向那个女人。
她站在那里，头戴凤冠，身披霞帔，明明身形纤细，背影却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。
这一刻，陆星临觉得，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母后。
这个女人，比他想象的......
要可怕一百倍，一千倍！
一个更深层次的念头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钻进了陆星临的脑海。
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？
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这两个月来，如同困兽一般焦躁、愤怒、甚至绝望？
是因为......
她怕自己年纪太小，城府不够。
怕自己提前知道了底牌，会在那对母子面前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？
所以，她宁愿让他误会，让他憎恶。
也要确保今日这一击，是雷霆万钧，是一击毙命！
陆星临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，不自觉地攥紧了。
指甲深陷，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。
可他感觉不到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背影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，混杂着恐惧、敬畏，甚至......一丝诡异的安心感，在他心中疯狂滋生。
原来，他不是孤立无援的。
原来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，这个他一直鄙夷的母后，早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。
他以为自己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。
殊不知，他脚下的，是一艘坚不可摧的巨轮。
而掌舵人，就是她。
......
丹陛之下，陆时舟受到的冲击，远比这个十一岁的少年皇帝要来得更加猛烈！
朝堂之上，他的心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荡。
不仅仅是因为许昭昭查出了连他的飞燕楼都未曾探查到的秘辛。
更是因为......
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......
如果那夜的月光没有欺骗他的眼睛的话......
眼前这位凤冠霞帔，威仪天下的慈圣皇太后......
不就是三天前在御庄水田里，那个穿着粗布衣衫，满身泥泞，把他、小皇帝，连带着她自己都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乡野村妇？！
这个念头一出，陆时舟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！
轰的一声！
所有之前觉得违和、矛盾的地方，在这一瞬间，全部都串联了起来！
他终于明白了！
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敢如此肆无忌惮！
骂当今太后奢靡无度？
因为她自己就是太后！
骂当今陛下是个不懂民间疾苦的小崽子？
因为那是她亲儿子！
骂摄政王老光棍？
因为......
因为他是她的小叔子！
她是大虞朝最尊贵的女人，是皇帝的亲娘，是他的皇嫂！
这天下，好像......还真没什么人是她骂不得的？
荒唐！
简直是荒唐至极！
可偏偏，这荒唐就是真相！
陆时舟的呼吸，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。
他引以为傲的情报网，在他面前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。
他得到的所有消息里，慈圣皇太后，许氏昭昭，就是一个除了享乐和敛财，一无是处的草包美人！
可眼前的这个女人，算计之深，手段之狠，气魄之强，哪里有半分草包的样子！
难道说......
她之前所有骄奢淫逸，贪婪愚蠢的行径，全都是在......藏拙？
陆时舟的眼睛，危险地眯了起来。
他想起年初那位突然“恶疾”暴毙的仁圣皇太后。
在此之前，所有人都觉得是后宫争斗，是其他势力下的手。
可现在......
如果许昭昭真的藏得这么深......
那仁圣皇太后的死，会不会也跟她有关系？
这个念头，让陆时舟的心头，第一次涌上了一股真正的寒意。
就在这时，满殿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。
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，正是之前据理力争的御史大夫。
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老泪纵横。
“太后娘娘圣明！”
“是老臣糊涂！是老臣险些引狼入室，为我大虞江山埋下祸根！”
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，声如洪钟。
“陆星烨身负匈奴血脉，此乃国之巨贼！断不可入玉牒，更不可封王！”
“老臣恳请太后娘娘，陛下，摄政王殿下下旨！”
“将其母子二人，逐出京城，永世不得踏入我大虞疆土半步！”
这一声，如同吹响了反攻的号角。
立刻，另一个大臣站了出来。
“臣，附议！”
“开什么玩笑！四年前，我大虞将士还在北境与匈奴人浴血奋战！多少好男儿埋骨沙场！”
“让一个流着匈奴血的杂种做我大虞的亲王？！”
“我第一个不答应！”
“臣也附议！此等血脉，留于京城，必为祸患！”
“请太后娘娘下旨，将此二人驱逐出境！”
“驱逐出境！”
“驱逐出境！！”
先前还为陆星烨说话的臣子们，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。
一个个义愤填膺，喊得比谁都大声。
仿佛这样，就能洗刷掉自己刚刚站错队的愚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