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林璇被她眼中的狠厉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,但随即像是为了壮胆,声音拔高了几分:“林晚!我好心好意来劝你,你什么态度!你以为我想来这晦气地方?要不是妈......”
“滚!”
这一次,林晚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气。
她猛地抬手,狠狠挥向旁边放着废弃颜料罐的小推车。
“哐当——哗啦!”
推车倒地,几个脏污的颜料罐摔裂开来,粘稠的液体溅了一地,也溅到了林璇昂贵的高跟鞋和裙摆上。
“啊!”
林璇尖叫一声,看着自己一身狼藉,气得脸色铁青:“你干什么!”
林晚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笑:“你再不滚,下次我不保证手会不会落在你的脸上。”
林璇看着满地狼藉和林晚那副豁得出去的疯样,到底没敢再硬碰硬。
她狠狠跺了跺脚,指着林晚:“你等着!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!”
说完,踩着沾染了污渍的鞋子,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开了。
画室内一片死寂,只剩下浓重的颜料气味和压抑的呼吸声。
许以安看着站在一片混乱中央的林晚,心脏微微揪紧。
她放下蜡笔,站起身,没有立刻靠近,只是小声开口:“妈妈,安安哪都不去,安安陪着妈妈。”
林晚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
许以安继续说道:“我喜欢在家里,喜欢和妈妈在一起,喜欢看妈妈画画。”
林晚缓缓转过身,目光复杂地落在许以安身上。
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,又看了看地上那摊被她亲手造就的混乱,眼中翻涌的暴戾一点点褪去,只剩深切的疲惫和一丝茫然。
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到水槽边,拧开水龙头,沉默地冲洗着手上沾染的颜料。
水流声哗哗作响。
许以安安静地走回自己的角落,重新拿起蜡笔。
这一次,她拿起了深蓝色和黑色的画笔,在纸上用力涂抹着。
水龙头的水声持续了很久,林晚背对着许以安,肩膀的线条依旧紧绷。
冲洗干净手上的颜料后,她没有回头,也没有收拾地上的狼藉,只是径直走到画架前,盯着那幅被打断的画,眼神空洞。
许以安没有再去打扰她。
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林晚听进去了,但现在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。
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角落,看着林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站在那边。
许以安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画纸,伸出小手指,在那片深蓝色和黑色构成的“黑暗”里用力地扣着,指甲刮过纸面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然后,她拿起一支白色的蜡笔。
这只蜡笔很硬,通常画不出什么鲜艳的颜色。
但她用尽了小手所有的力气,在那片被她扣得有些毛糙的深色中心,狠狠地,一遍又一遍地涂抹。
一个歪歪扭扭边缘破碎的白色小点,在黑暗中显现出来。
它一点也不亮,甚至有些模糊,像即将熄灭的火种。
许以安画得很专注,小脸都憋红了,仿佛将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只白色的蜡笔上。
不知过了多久,画室里的光线逐渐变暗。
林晚终于动了。
她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她看也没看许以安,迈步打算离开这个地方。
就在经过许以安身边时,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她的目光,落在了许以安腿上的那幅画。
深蓝与黑色的混乱背景中,那个用尽全力涂抹出的白色光点,突兀地刺入了她的眼帘。
林晚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她见过许以安画笑脸,画太阳,画手牵手的小人。
但这是第一次,她画出了“黑暗”,以及黑暗里那挣扎着的“光”。
许以安抬起头,迎上林晚的目光,举起那幅画,小声道:“妈妈,你看。黑夜里,也有星星在努力发光。”
林晚的心像是被这个粗糙的白色光点狠狠烫了一下。
她猛地别开脸,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。
没有回应,也没再看那幅画一眼,她加快脚步,几乎是逃离出了画室。
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。
许以安放下举得有些酸的手臂,看着画上那个小白点,轻轻松了口气。
她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无声无息种下了。
那天晚上,林晚没有下楼吃晚饭。
许以安让张妈把菜温着,自己吃完后,又去厨房调了一杯蜂蜜水。
这次,她没有加柠檬,只放了纯粹而温润的蜂蜜。
她端着杯子走上楼,画室的门依旧紧闭。
犹豫了一下,许以安轻轻推开一条缝。
里面没开灯,只有窗外城市的光线透进来,勾勒出画架和家具模糊的轮廓。
林晚不在里面。
许以安走进去,将蜂蜜水放在她平时放水杯的小茶几上。
借着微弱的光,她看到那幅被林晚凝视许久的画布上,原本凌厉的色块边缘,似乎被模糊处理过。
而在画布的右下角,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,多了一抹极其细微的钛白笔触,像是不经意间点上去的,又像是一个无声的回答。
许以安看着那抹几乎融入背景的白色,悄悄弯起了眼睛。
她退出画室,轻轻带上门。
治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,尤其是对于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但她有时间,也有耐心,一点点地将光,渗进去。
......
接连几晚在书房的地毯上蜷缩着处理数据,加上天气骤然转凉,饶是许以安内里是个成年人灵魂,这具六岁幼崽的身体也终究扛不住了。
她是在半夜被喉咙的干痛和一阵阵发冷惊醒的。
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,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。
她摸索着想去够床头的水杯,却因为乏力,小手一滑,玻璃杯掉在地毯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动静不大,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许以安蜷缩起来,冷得微微发抖,意识有些模糊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房门被极轻地推开。
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。
林晚站在门口,穿着睡袍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眉心几不可察地蹙着。
她显然是听到了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