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破庙深处,地狱门开。

木门碎裂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开!契丹人粗野的咆哮、弯刀出鞘的铿锵、流民濒死的惨叫混杂着风雪,瞬间将破庙变成血肉磨盘!人群如同炸窝的蚂蚁,绝望地朝着相对完好的后墙豁口蜂拥而来!哭嚎、咒骂、践踏!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!

“走!快!”我嘶吼着,声音被淹没在混乱的声浪里。断裂的肋骨每一次被推搡都像有钢锥在搅动,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。左手死死钳着那气息奄奄的老者的胳膊,将他大半重量拖拽在自己身上,右手紧握着半出鞘的厚背弯刀冰冷的刀柄!刀锋随时准备劈开任何挡路的血肉!

少年紧跟在侧,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死死托着爷爷的另一边,牙关紧咬,脸上混杂着泪水和泥雪。

豁口就在眼前!坍塌的土坯和断木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,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。断腿老兵像野兽般手脚并用,率先翻滚下去!另外几个汉子也连滚带爬地往下冲!抱着死婴的妇人跌跌撞撞,竟也滑了下去。

“带上他!”我猛地朝那个被壮汉粗暴拖拽着的、新出现的咳血中年男人一指!他仍在撕心裂肺地咳嗽,指缝间暗红刺眼。“护身符!丢给契丹狗!”

那拖拽他的汉子闻言,眼中凶光一闪,竟真的狠狠将那咳血者朝着身后汹涌追来的人群最前方推搡过去!如同丢出一块染疫的腐肉!

“瘟神来了!快躲开!”汉子同时嘶声尖叫!

这声喊叫如同魔咒!疯狂涌向豁口的流民看到那咳着血、张牙舞爪扑来的身影,本能地爆发出更强烈的恐惧!尖叫着拼命向两旁躲闪!瞬间在拥挤的人潮中撕开一道狭窄的缝隙!

就是现在!

“跳!”我低吼一声,不再犹豫,拖着老者,几乎是抱着他,朝着那陡峭的、布满碎石的豁口斜坡狠狠扑了下去!少年紧随其后!

冰冷刺骨的雪沫夹杂着碎石狠狠拍打在脸上、身上!天旋地转!身体在陡坡上不受控制地翻滚、碰撞!胸口断裂处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和撕心裂肺的剧痛!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!

“呃!”我死死咬住牙关,将痛苦的闷哼压在喉咙里,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身体,将老者的头护在怀里,任凭尖锐的石块在皮甲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!

砰!砰!

身体终于狠狠砸落在坡底厚厚的积雪里!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,喉头腥甜上涌!怀里的老者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。

“爷爷!”少年也摔了下来,顾不上自己,连滚爬爬地扑到老者身边。

“走!进林子!”我挣扎着撑起身体,剧痛几乎让我昏厥。目光扫过坡顶——混乱的人群正如同下饺子般从豁口滚落,咒骂哭喊不绝!更后方,契丹人凶戾的呼喝和弯刀劈砍骨头的声音清晰传来!他们杀进来了!正顺着豁口追杀!

没有时间喘息!

我抓住少年的胳膊,将他连同他爷爷一起粗暴地拽起!“扶稳!跑!”另一只手拄着刀,踉跄着,朝着坡底不远处那片在风雪中如同鬼影幢幢的枯树林亡命冲去!每一步都踩在及膝深的积雪里,像拖着千斤重镣!

断腿老兵和另外几个汉子已经连滚爬爬地冲进了林子边缘。那拖拽咳血者的壮汉也狼狈地滚了下来,看到我们,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。抱着死婴的妇人落在最后,跌跌撞撞。

身后坡顶,传来契丹人愤怒的咆哮和弓弦的震动声!

咻!咻咻!

几支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狠狠钉在我们刚刚滚落的雪坡上,溅起一片雪沫!有一支甚至擦着我的皮甲边缘飞过,带起一股凉风!

死亡的阴影,紧追不舍!

冲进枯树林!光秃秃的枝桠挂着冰凌,如同无数鬼爪伸向铅灰色的天空。积雪更深,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但林木的遮挡多少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。

“往深处!往坡上走!别走直线!”我嘶哑地低吼,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。目光死死盯着前方,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。

身后,契丹追兵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(显然有人骑马绕路追下来了)越来越近!沉重的马蹄踏碎积雪和枯枝的声音如同催命鼓点!

就在我们亡命奔逃,即将被追兵咬住的刹那——

侧前方一丛被厚厚积雪覆盖、低矮茂密的荆棘灌木后,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!

正是破庙里那个如同狸猫般敏捷、试图接近咳血中年男人的身影!

她依旧裹在那件宽大肮脏的破袄里,脸上泥污遍布,看不清面目。只有那双眼睛,在昏暗的林间雪光下,亮得惊人,如同两点寒星!没有丝毫慌乱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近乎非人的专注。

她的目标极其明确——不是我们任何人,而是那个被壮汉丢下、此刻正落在最后、独自在雪地里挣扎咳血、几乎无法动弹的中年男人!

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!像一道贴着雪面疾射的灰色影子!瞬间就扑到了那咳血男人身边!

契丹追兵的马蹄声已在林边响起!几支箭矢再次呼啸着射入林中,钉在树干上,嗡嗡作响!

“抓住他们!别让跑了!”契丹语的咆哮近在咫尺!

那瘦小身影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恍若未闻!她扑到咳血男人身边,沾满泥污的手闪电般探入他破烂的衣襟里,飞快地摸索着!

她在找东西!

我瞳孔骤缩!七里坡的血,幽州刘守光的金子和命令,契丹人的追杀,破庙里诡异的咳血者……一切线索瞬间串联!

“拦住她!她要灭口!”我猛地朝离那咳血男人最近的壮汉嘶吼!

壮汉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!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“瘟神”的恐惧!他怒吼一声,像头被激怒的野猪,朝着那瘦小身影猛扑过去!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抓向她后背!

就在壮汉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破袄的瞬间——

瘦小身影如同背后长了眼睛,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一拧!同时,她一直藏在破袄下的左手如同毒蛇吐信般反手挥出!

一道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,在她指间一闪而逝!

噗!

一声轻响。

扑过来的壮汉身体猛地一僵!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!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。他缓缓低下头,看向自己粗壮的脖颈侧面。

一点细微的血珠,正从那里慢慢渗出。

随即,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轰然向前扑倒,重重砸在雪地里,溅起一片雪沫。身体微微抽搐了两下,便不再动弹。咽喉侧面,一个细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伤口,正缓缓洇开暗红的血迹。

**见血封喉!**

这一幕,让紧随其后冲进林子的另外几个汉子吓得魂飞魄散!脚步猛地钉在原地,惊恐地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同伴,再看那瘦小身影的眼神,充满了如同见鬼般的恐惧!

瘦小身影看都没看倒下的壮汉。她的手已经从咳血男人的怀里抽了出来!指尖,赫然夹着一块折叠的、边缘染血的——**羊皮纸!** 和我怀里那块,材质、大小,几乎一模一样!只是上面的印记似乎不同!

她拿到了!

没有丝毫停留!甚至没有看我们任何人一眼!她将那小块羊皮纸飞快地塞进自己怀里,身体如同离弦之箭,猛地转向,朝着与我们逃亡方向截然相反的、林木更加茂密崎岖的山坡,疾射而去!速度比来时更快!几个起落,身影便消失在风雪弥漫的乱石和枯树丛中,只留下一串浅浅的、迅速被风雪掩盖的足迹。

快!狠!绝!

整个袭杀、夺图、远遁的过程,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!干净利落到令人心寒!

“鬼…鬼啊!”目睹全过程的汉子发出惊恐的尖叫,再也顾不上其他,连滚爬爬地朝着林子深处亡命逃去!断腿老兵等人也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彻底吓破了胆,拼命跟着逃窜。

契丹追兵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已经冲进了林子边缘!火光晃动,人影幢幢!

“在那里!追!”契丹人发现了落在最后、仍在雪地里微弱挣扎咳血的中年男人,也发现了倒毙的壮汉尸体!

“别管死的!追活的!那个穿皮甲的小崽子!还有那对老小!”领头的契丹军官厉声咆哮,显然认出了我身上的皮甲!几匹战马喷着白气,载着骑士,开始尝试在林木间穿行追击!更多的契丹兵则下马,挺着弯刀,嚎叫着扑杀过来!

死亡的绞索,再次收紧!

“走!”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猛地拽起吓呆的少年和他爷爷,朝着那瘦小身影消失的相反方向——林木相对稀疏、但坡度更陡、通往更高山脊的斜坡亡命冲去!

那里地形更复杂,马匹难行!是唯一的生路!

“呃啊!”胸口的剧痛让我一个趔趄,差点栽倒!眼前阵阵发黑!

“恩…恩公!”少年带着哭腔,用力搀扶住我。

“别停!往上爬!”我嘶吼着,拄着刀,几乎是手脚并用,在及膝深的积雪和嶙峋的乱石间攀爬!每一次发力,断裂的肋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!

身后,契丹人的箭矢再次呼啸而来!钉在身边的树干和石头上!有流民被射中,发出凄厉的惨叫滚下山坡!

“抓住他们!赏金加倍!”契丹军官的咆哮带着势在必得的凶狠!

风雪更急!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,如同鞭笞。陡峭的山坡像一道通往地狱的阶梯。我们这十几个被死亡和瘟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亡命徒,在契丹追兵的箭雨和咆哮中,如同蝼蚁般挣扎向上。每一步,都踩在生死边缘。

断腿老兵用仅存的手臂和那条好腿,像壁虎般在岩石缝隙间攀爬,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欲。抱着死婴的妇人竟也爆发出惊人的韧性,死死跟着。其他人早已在恐惧中失散。

身后,契丹人的马蹄声被陡峭的地形阻挡,但下马步战的追兵脚步声却越来越近!沉重的皮靴踩碎冰雪,弯刀劈砍开路的声音如同死神的狞笑!

“在那里!半山腰!放箭!”追兵的吼叫近在咫尺!

咻咻咻!

密集的箭雨再次覆盖而来!这次距离更近,威胁更大!

噗嗤!一支箭狠狠钉在我身侧一块岩石上,火星四溅!另一支擦着我的头皮飞过,削掉了一缕头发!冰冷的死亡触感!

“呃!”身边传来一声闷哼!是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汉子!他大腿中箭,一个踉跄扑倒在雪地里!

“救我!恩公救我!”他惊恐绝望地朝我伸出手。

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!甚至没有回头!冰冷的声音被风雪撕碎:“想活命,自己爬!爬不动,就做饵!”

残酷!但别无选择!任何停留,都会让所有人陪葬!

那汉子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,化为更深的绝望和怨毒。

就在这生死一线间!

前方,风雪弥漫的陡坡之上,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!更关键的是——台地的边缘,紧靠着陡峭的山崖,赫然矗立着几栋黑黢黢、大半坍塌、却依然能看出轮廓的——**废弃驿站**的残骸!

木质的框架大多腐朽倾颓,屋顶塌陷,墙壁斑驳。但残存的石砌地基和几堵相对完好的土坯墙,在风雪中如同沉默的堡垒!

掩体!绝佳的防御点!

“上平台!进驿站!”我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狠厉的光芒,嘶声吼道!身体里榨出最后的力量,拖着老者,连滚爬爬地冲向那处残破的驿站!

断腿老兵和抱着死婴的妇人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,也爆发出嘶吼,拼命向上攀爬!

身后,契丹追兵已经冲到了半山腰!看到我们冲向驿站,更是加快了脚步!箭矢更加密集地射来!

“拦住他们!别让他们进去!”契丹军官的咆哮带着一丝气急败坏!

我们如同扑火的飞蛾,冲向那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屏障!驿站残破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,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、如同巨兽之口的门洞!

就在我拖着老者,即将冲入门洞的刹那——

眼角余光猛地瞥见,驿站残破的二层,一扇歪斜的、糊着破纸的窗户后面,一道冰冷的目光,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,正无声地注视着我们这群亡命奔逃的猎物!

那目光…不属于契丹人!

驿站里有人!

而且是敌非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