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地府打工第十年,阎王突然命我借尸还魂。
“你宝贝女儿在皇宫里当洗脚婢,三天饿七顿,马上就要被虐死了。”
我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毕竟我那夫君早就登上了皇帝宝座,昭华还是他亲定的皇太女,旁人敬畏都来不及,怎么敢虐待她?
重回人间,我在冷宫偏殿里,找到了骨瘦如柴,跪着刷夜壶的女儿。
我气红了眼,旁边的小宫女却习以为常。
“你是新来的吧?满皇宫里谁不知道昭阳公主鸠占鹊巢!”
“她是冒牌货,当初接生的乳母动了歪心思,演了一出偷梁换柱。还好贵妃聪慧,及时发现真相,不然真公主可就要没命了!”
当天晚上,我在冰棺里诈尸了,抓着哀悼亡妻的皇帝,上去就是两耳光。
“霍二牛,瞧把你给能的,我好端端的闺女怎么就不是真的了?”
1.
陵墓森寒,千盏长明灯照亮天地,我盯着霍元清泛红的脸,无名怒火熊熊燃起。
“死渣男,负心汉,那年我断气时是谁指天发誓,此生绝不纳妾的?”
“我才死了多久,后宫就添新人了。早知道你这般薄情寡义,当初我就该把孩子送去宫外!”
霍元清吓傻了,嘴唇苍白,颤抖的伸出手指想触碰我的衣角。
“囡囡,你是人是鬼啊?”
“你管我呢!”
我踹了霍元清一脚,拽住他的龙袍,正想狠狠揍他一顿时。
几滴滚烫的眼泪突然落在了手腕上。
霍元清哭了。
他像年少时那般,把头埋在我的颈侧,嗓音哽咽道。
“囡囡,你走了太久,我都快记不清你的脸了。”
“当皇帝一点都不好,龙椅太冷了,帝王冠冕太重,没有你陪在我身边,每一天都是煎熬。”
灯火葳蕤,我看着他死气沉沉的眉眼,万般滋味涌上心头。
想到漫长的岁月里,他独自站在权利顶峰,对抗世家外敌,开创太平盛世。
不舍终究压倒了愤怒。
“好了,我不是回来了吗?”
我别扭的替霍元清擦干眼泪,等他情绪稍稍平缓,正想逼问女儿的事情时。
寒光一闪,温情顷刻消散,霍元清拔刀架在我脖子上,厉声呵斥道。
“说,是谁派你来刺杀朕的,先皇后的尸首又被你偷到哪里去了!”
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我,眼里满是轻蔑。
“画猫难像虎,你学的再像,也是东施效颦,连她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。”
鲜血渗透肌肤,我怒不可遏,夺了剑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霍元清,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,谁允许你在我面前喊打喊杀的!”
我揪着他的耳朵,气的小脸涨红,骂骂咧咧道。
“当年你进京赶考,穷的连支毛笔都买不上,是谁典当了嫁妆和田亩,一心一意供你读书的?”
“你跟着世家造反,临阵前却被副将出卖。如果不是我把你塞进了酸菜缸里,你现在还有命当皇帝吗?”
“还有八岁那年,你嘴馋抢狗粮吃,被村头大黄追了三里路,鞋都跑丢了,蹲在树上嗷嗷哭......”
霍元清面红耳赤,打断我道。
“别说了囡囡,给我留点面子,我信了还不行吗!”
见他终于服软,我心满意足的收剑入鞘。
霍元清松了口气,下一秒,心脏又高高悬起。
我抓着他的头发,声音凉飕飕的。
“夫君,你给我解释清楚了,昭华究竟做错了什么,你要罚她去冷宫刷夜壶?”
霍元清脸色大变,眼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厌恶。
“此事说来话长,并非是我虐待亲生女儿。你有所不知,昭华身份有异,她的生母是你当年的接生婆。”
“端阳才是你的孩子,她和你儿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!”
2.
霍元清言辞凿造,我却嗤之以鼻。
天底下哪有母亲认不出孩子的?
霍元清劝不动我,也没再坚持,只是让我看端阳一眼,再做结论。
次日清晨,我以皇帝旨意,宣昭华觐见。
骨肉分离多年,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昭华。
没能陪伴她成长,是我最大的遗憾。
负责回禀的太监很快回来,身后却没跟着人。
“娴妃不允,她说昭华是卑贱婢女,不配直视天颜。”
我紧拧眉梢,勃然大怒道。
“昭华乃正宫嫡出,天潢贵胄,区区一个贱妾娴妃,也敢在她面前造次?”
“还不快把人带来,再敢耽搁,小心你的脑袋!”
小太监两股战战,竟是哭倒在地,求饶道。
“昭华昨夜没刷完恭桶,被娴妃知晓后,赏了她二十廷杖。”
“她腿断了,人也快没命了,如今还瘫在床上,半天爬不起来。”
我只觉头晕目眩,喉咙里满是血腥味。
正准备亲自去寻时,殿内突然传来几道尖锐的嗓音。
“父皇从宫外带回来的贱人就躲在这?”
“好大的威风。她是没学过规矩尊卑,不知道后宫是娴妃的天下吗?承了几分宠就敢目中无人,我今天要划烂她的脸,给母妃出口恶气!”
珠帘掀开,娴妃谢兰茵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。
她身边跟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,约莫十三四岁,几乎是看到她的刹那,我全身血液都凉透了。
难怪霍元清会认错,这个端阳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!
“你就是皇上新得的婢女?”
谢兰茵轻蔑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,她掐住我的下巴,讥讽道。
“神态气韵的确和我有几分相似,难怪皇上会宠幸你。”
端阳冷哼一声。
“相似又如何?世人皆知,娴妃和父皇故剑情深,自幼相知相伴,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。”
“他们之间的情谊,不是你投机取巧,做替身就能取代的。”
我顿感荒谬。
离世多年,霍元清的审美,竟差到了这种地步。
“如此情深意重,皇上为何不册封娴妃为皇后呢?”
谢兰茵脸色骤变,不能入主中宫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痛,被我戳破后,立刻恼羞成怒了起来。
“皇上的心思,是你这个婢女能揣测的吗?”
“你恃宠生娇,毫无尊卑,今天我若不狠狠教训你,来日又有何颜面执掌六宫?”
她一招手,殿门大开,几个粗壮太监拖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闯了进来,踹着她的膝盖强迫下跪。
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,破旧的衣服下藏着深可见骨的伤痕,凌乱的发丝间,一张蜡黄的小脸正对上了我的眼睛。
“昭华!”
我失控大喊,冲上去抱住了她,眼泪夺眶而出。
“这刁奴不懂事,刷夜壶时偷懒,我本想打死她一了百了,岂料妹妹你突然朝我讨要。”
“本宫不给,未免落人口舌。既然如此,我只好断了她的四肢,剥皮抽筋,调教好了再给你送来。”
怒火穿心,我眼底一片猩红,几乎要控制不住翻腾的杀意。
“昭华是公主,就算身份有疑,能处置她的也只有皇帝!”
端阳翻了几个白眼,扯过昭华扬手就是一耳光。
“你少威胁人了,她是假公主,抢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生,我杀了她都算轻的,应该把她千刀万剐才对!”
昭华捂住肿胀的脸,轻扯过我的衣袖,两行血泪蜿蜒而下。
“我习惯了,贵人不必为我出头。”
“娴妃势大,端阳有皇上撑腰。奴婢命贱,活不了多久,您别因为我得罪人。”
我骤然失声,巨大悲怆涌上心头。
曾几何时,昭华也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明珠。
因为我的偏爱,她的衣食住行超越了历代公主的份额,霍元清写下传位诏书密封在大殿匾额,抱着她上朝批阅奏折。
如今人走茶凉,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,被搓磨的没了人样。
痛苦悔恨交织,抱着纤瘦的昭华,我心如刀绞,眼泪止不住的流。
头顶上再次换来谢兰茵嚣张的声音。
“皇上不在,你把眼睛哭瞎了都没用!”
“宫里那么多婢女,你非要朝我讨一个冒牌货,不是明摆着想挑衅我吗?”
3.
端阳昂首挺胸,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傲慢。
“母妃自降身价主动给你送人,你不感激就算了,还敢反咬她?”
“你讨好昭华无用,一个假公主能翻出什么水花?父皇的爱早就落在我身上了,再过几日,他就要下旨封我为皇太女。”
话音刚落,她勾起嘴角,朝昭华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。
只一眼,昭华就怕的尖叫,全身都在不正常的痉挛。
我捏紧拳头,止不住的猜想。
昭华究竟是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,才会下意识的惊恐。
心头刺痛。
我想到昭华出生时,霍元清翻遍古籍,绞尽脑汁,才定下了名字。
“抱昭华兮宝璋,我们的女儿会是朝代的下一任君王,她担的起昭华二字。”
可如今,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,像一滩烂泥似的,气息奄奄的蜷缩在我怀里。
我恨霍元清。
不是因为他皇位给了别人,而是他没遵循我的遗愿,善待昭华,永远给她一条生路。
但此刻计较太多也没用,昭华伤势过重,必须尽快请太医。
我不欲纠缠,冷漠的凝视两人。
“娴妃无事就请回吧,这里是皇帝的寝宫,无诏不得入内。”
端阳咬着嘴唇,瞬间发难。
“贱人,你不过是得了一时恩宠,就该在母妃面前放肆!”
我只觉好笑。
“端阳公主,你自称是正宫嫡出,如今却喊一个妃嫔为母亲,先皇后得知了,恐怕要找你冤魂索命吧?”
谢兰茵眼里划过一抹心虚,很快又挺直了腰板,大喝道。
“来人,给本宫掌她的嘴!”
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。
我有些不屑,正想动手,昭华却拖着残废的双腿挡在我身前,哀求道。
“娴妃娘娘,她不是有意冒犯的,求您开恩,饶她一命吧。”
“如今满宫皆知,皇上宠爱新人,她若受伤,您也会受责罚!”
端阳不屑道:“父皇念旧,他为了母妃虚置后宫多年,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婢女伤了夫妻情分?”
“别说掌嘴了,我就算凌迟处死了你们,他也只会夸我做得好!”
夫妻?
我冷笑一声。
地府名簿上写的清清楚楚,霍元清此生唯有我一个女人。
谢兰茵能入宫,无非是出生世家,那张脸又和我有几分相似。
昨夜霍元清提起她时,语气间满是不耐烦。
没有情爱,只说她是个还算顺手的工具。
望着两人有恃无恐的嘴脸,我冷淡一笑。
“想凌迟处死我?你们可以试试看。”
4.
谢兰茵被我激怒了,她拎起太监递上的马鞭。
手腕发力,朝我脸上甩来!
“本宫打烂你的脸,看你拿什么当替身!”
我没动弹,只是在鞭尾触及肌肤时,轻松攥住。
锋利的刀刺扎破掌心,鲜血溢出。
我环视低头沉默的侍卫,冷然道。
“娴妃动武伤人,不分青红皂白打杀宫妃,你们不加以阻拦,连去禀报皇上都不敢吗?”
满堂寂静,端阳不屑道。
“谢家雄踞一方,皇上都得给我们三分颜面,这些奴才岂敢动我?”
谢兰茵想抽回鞭子,却发现鞭身竟然断成了两截。
她有些诧异,更多的是丢人的愤怒。
“原来是个练家子,难怪敢挑衅本宫。”
“但你也得意不了太久,本宫的侍卫可是大内高手。只要你肯下跪磕头,自毁容貌,本宫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,勉强放你一马。”
我勾起一抹讥讽的笑。
“当初我陪着霍元清征战沙场,十万将士都没能碰到我的衣角,就凭你也想要我的命?”
谢兰茵大惊,错愕的打量着我,随即失笑道。
“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先皇后吧?真是得了失心疯了,那位死了十年,骨头都化成灰了,怎么可能死而复生?”
端阳帮腔道。
“你才不是我生母,我根本没见过你。指不定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,想要窃夺皇权!”
话音刚落,无数道鄙夷讥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昭华却变了神色,眼里闪过一抹希冀。
“阿娘,是你回来了吗?”
泪水模糊视线,我点头道:“昭华,是我,阿娘回来救你了。”
看着她凄惨的模样,我心头火气。
谢兰茵还想抽我,却被我夺过鞭子翻手一挥!
风声呼啸,马鞭像长了眼睛似的,精准的落在谢兰茵脸上!
“娴妃,你代掌六宫,却是非不分,百般凌辱皇嗣。”
“我身为皇后,赏你三鞭,你认还是不认!”
谢兰茵凄厉惨叫,鲜血四溅,我毫不留情,抽的她发髻散乱,跪地求饶。
见势不妙,端阳想逃,殿门却突然合上。
“端阳,你鸠占鹊巢,鱼目混珠,抢占公主尊荣,其罪当诛!”
我抡起长鞭,抽断她的手脚。
谢兰茵忍着剧痛爬起,嘶吼道。
“还愣着做什么?还不快杀了这贱婢!”
“她定是假公主找来的同伙,意图谋权篡位,霍乱朝纲!”
周围一时无人敢动。
端阳捂着碎裂的手骨,愤怒的瞪着我,毒怨道。
“我杀不了你,难道还不能弄死她吗?”
她看向昭华,嘴唇蠕动,晦涩难懂的咒语倾泻而出。
5.
我怀疑她在装神弄鬼,昭华却突然口吐鲜血,痛不欲生的撕扯自己的肌肤。
几条黑线在青紫的经脉里流淌,她把伤口抓烂,血肉硬生生的扯下。
“昭华!”我大惊失色,质问端阳,“你使了什么邪术!”
端阳得意的笑了,理直气壮道。
“这可不是邪术。国师说了,我是凤凰转世,天命贵女,凡是污秽近身,都会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。”
我只觉荒诞。
“你抢走了昭华的身份,贬她为奴,对她百般折磨。如今还要给她下毒,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!”
“作孽太多,你就不怕遭报应吗?”
端阳捧腹大笑,扯开衣袖。
露出后背上璀璨瑰丽的凤凰印记。
“当年我出生时,天地异象,百鸟朝凤,国师曾断言我定是下一任君主,只因我背后有命定的凤凰胎记。”
“孩子可以偷换,可胎记是换不了的,这才是公主的唯一象征。”
我如坠冰窟。
那凤凰的颜色位置,都和记忆中女儿的胎记相吻合!
端阳撕开昭华的衣领。
她的后背空空如也,除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外,根本看不见凤凰的痕迹!
端阳嚣张跋扈道:“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,谁才是真正的公主?”
谢兰茵捂嘴偷笑。
“满京城谁不知道,皇上即位前,先皇后遭遇叛军刺杀,与年幼公主坠入山崖,侥幸得到了农妇相助。”
“谁料那农妇贪图荣华富贵,见先皇后衣着不凡,又伤到了眼睛不能视物,就动了歪心思,拿自己的女儿替换了公主。”
“战事平定后,先皇后回宫不久,就因内疚过多不治身亡。皇上辍朝三月,悲痛欲绝,因此也没发现,公主竟成了假货。”
端阳不屑道。
“纸是包不住火的,这贱人五官长开后,和母后竟没半点相似。父皇起了疑心,喊来宫人瞧了一眼胎记,这才发现亲生女儿换了人。”
思绪纷乱,她们嘴里说的,确实是我的经历。
端阳和我长得极像,说是母女根本没有人会怀疑。
但出于母亲的直觉,我还是认定,昭华才是我的女儿!
昭华流着眼泪,惊恐道。
“母后,求你别不要我!”
我正想安抚她,谢兰茵身边的嬷嬷却围了上来。
“抓住这两个贱人,本宫要卸去她们的手脚,缝上她们的嘴巴,让她百倍奉还本宫挨的鞭子!”
嬷嬷抓住了我,粗壮的木棍当头落下。
我没闪过,硬生生的挨了一击,喉间呕出鲜血。
谢兰茵喜出望外,正想加重力度时,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谢兰茵眼睛一亮。
“太好了,皇上终于来了,本宫要让他把你们碎尸万段!”
2
6.
谢兰茵听见通传声,立刻激动的朝外奔。
“皇上,你终于来了,臣妾快被欺负死了!”
她夹着嗓子,扯着霍元清的衣角,撒娇道。
“您多日不来后宫了,难不成真被那小狐狸精迷了心?”
“臣妾心口有些疼,太医院说定是阴气入体。您身负龙气,今晚若能招我侍寝,明日我就能痊愈了!”
霍元清推开她,不耐烦道。
“有病就回去歇着,少跑来碍眼!”
他步履匆匆,急着入殿。
端阳扫了一眼溅满鲜血的内室,硬挤出满脸的笑容,凑上去道。
“父皇,您上次教我的治国策论,我已经有了新的见解,请您抽空听女儿讲述一番。”
霍元清迟疑了,他问:“怎么光喊父皇,你母后呢,难不成你们母女至今都没见面?”
我放下昭华,嗓音冷淡。
“刚才不是还叫嚣着要把我碎尸万段吗,怎么皇上真来了,你们反倒不敢了呢?”
听见我的声音,霍元清立刻高兴起来,用力推开拦路的两人,握住我的手微笑道。
“囡囡,我还以为你出宫去了!”
嘀嗒——
鲜血掉落在他的掌心,霍元清面上的笑容烟消云散。
他这才看见我满身的血污,鞭子刑具散落一地,重伤的昭华蜷缩在角落,小脸上满是泪痕。
“谁敢伤你?”
霍元清失控大吼,眉眼全被戾气笼罩。
我冷笑一声。
“皇上,你既然已有妻妾,为何半夜还要跑来我的冰棺,对着个死人诉说情谊?”
霍元清脸色惨白,他像是明白了什么,愤怒的目光直视谢兰茵。
“娴妃,谁允许你在朕的寝宫撒野的?”
谢兰茵扑腾一声跪下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皇上,臣妾冤枉啊,分明是她以下犯上,口出狂言冒犯了臣妾,妾气不过,这才教训了她一顿。”
霍元清没等她说完,就朝着宫人嘶吼道。
“全是死人吗?还不快去请太医!”
我目光发冷,抱着昭华,像看陌生人似的。
“霍元清,你少装模作样,如今我们母女卑贱如泥,不配让太医看诊。”
“我只求你,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我们出宫,余生永不相见。”
霍元清僵住了,他看着我,眼睛里有泪闪烁。
“囡囡,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,你若是卑贱,那我这皇帝也别当了,干脆跟你一起归园田居好了!”
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,指着谢兰茵发狠道。
“你竟敢如此欺辱朕的妻子?”
霍元清捏紧了双拳,当众下令。
“朕要昭告天下,先皇后回来了,册封大典即日举行!”
“你们去把凤印取来,剥夺娴妃的六宫协理权,把她打入冷宫,不许任何人探望!”
谢兰茵瘫软在地上,不可置信道。
“皇上,你疯了吗,先皇后早就死了!”
“她就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,您一向英明神武,如今怎么会被美色迷了心呢?”
7.
端阳忙跪地求情,眼泪流了满脸。
“父皇,人死不能复生啊。要是母后在天有灵,看见你被狐狸精欺骗,甚至封她为继后,她一定不会原谅你!”
霍元清的胸膛剧烈起伏,正想发火,可对上端阳那张脸时,气焰就消了大半。
他耐心解释道。
“端阳,有道是母女连心,你仔细看看,她就是你母后!”
“自从先皇后离世,朕日夜烧香拜佛,从不滥造杀孽,兴许是朕的功德感动了上苍,又把皇后送回了人间!”
我嗤笑一声。
“从不滥造杀孽?”
我指着伤痕累累的昭华,恨的咬牙切齿。
“你对百姓极好,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君父,可你对自己的孩子呢?”
“倘若今天我不来,昭华已经是一具尸体了!”
“当初我离世前,你口口声声的承诺定会照顾好昭华。可旁人的几句谗言,你就动摇,放任她在宫人受人欺凌!”
想到曾经活泼可爱的昭华,如今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。
我就气不打一出来,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把她送出宫外。
霍元清愣住了,急忙解释道。
“囡囡,你难道没看见昭华的后背吗?她没有胎记,不可能是你我的孩子!”
他指着端阳,恳切道。
“我知道你恐怕很难接受真相。但你看端阳的脸,她和你怎么可能不是母女?”
心里一片荒凉,我看着执迷不悟的霍元清,反问道。
“他们说先皇后死了,我是骗子,可你为什么坚信我一定就是你的妻子?”
霍元清皱眉,伸手扶过我的脸颊。
“因为你是我的爱人,你的一举一动都烙印在我眼里。”
“不管你顶着谁的皮囊,就算化成灰,我也永远能认出你。”
我笑出了眼泪,指着昭华道。
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会认为,我身为母亲会认不出心爱的孩子?”
“昭华是我一手养大的,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她,无论有没有胎记,她都是我的女儿!”
霍元清哑口无言,他喘着气,见我笃定的神情,心里已经信了八分。
他看向昭华,羞愧自责交织。
“真是父皇认错了吗?“
一直强忍眼泪的昭华瞬间崩溃大哭。
“父皇,你为什么不信我啊?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!”
“你总护着端阳,不听我的解释,若非母后回来了,我肯定就要含冤而死了!”
端阳也吓哭了,她跪在霍元清脚边,哭喊道。
“父皇,你不是查验过的吗,那农妇已经招供了,就是她偷换了孩子!”
“而且我们滴血验亲过的,我背后的胎记也和公主无误。铁证如山,你不能只听贱人的片面之词,就质疑我的身份啊!”
霍元清有些动摇了,他看着端阳与我相似的眉眼,心又软了。
“是呀囡囡,端阳五官和你多像啊......”
我嗤笑一声,扶起昭华,冷静道。
“霍元清,我不清楚世界上是否存在两个相貌一致的人,但我明白为什么昭华不像我。”
“她女生男相,眉眼中自带一股英气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?他哪里是像我,分明是继承了你年轻时的相貌!”
我盯着霍元清愣怔的脸,一字一顿道。
“昭华和你有七分相似,直到此刻,你还不愿意认她吗?”
8.
霍元清大彻大悟。
他极力平息心中的激荡,眼中满是错愕心痛,最终又重回平静。
“皇后所言极是,朕糊涂了,错怪了昭华。”
“即日起恢复昭华的公主身份,出于补偿,朕会下旨赐她封地,允许她以皇太女的身份监国。”
“至于两个孩子的身份,朕会命人严查,涉事者诛连九族,绝不手软!”
大势已去,谢兰茵心如死灰,哀嚎道。
“皇上,你指定是被妖孽附体了,先皇后已逝多年,她怎么可能死而复生?“
“您若执迷不悟,世家大臣都会寒心。届时硝烟四起,民不聊生,后世史书又该如何评判?”
我心下清楚,谢兰茵只是在拿皇位威胁霍元清了。
可她太蠢了,为君者最恨的就是臣子擅权。
霍元清勾起一抹微笑,询问道:“请教娴妃,朕应该怎么做,才能让你消气?”
谢兰茵误以为他服软了,眼中闪过几丝势在必得。
“请皇上诛杀妖妃,碾碎她的遗体,再让国师施法镇压,才可稳固江山社稷!”
霍元清点头,脸色却阴沉下来。
“世家,好一个世家!”
“朕早就想把你们一锅清了,苦于找不到借口,现在倒好,娴妃你妄议朝政,霍乱国本,朕若不反击,岂不是被人当成窝囊废了?”
他不再看谢兰茵苍白的脸,扬声喊来禁卫军。
“褫夺娴妃封后,废为庶人,幽闭冷宫。”
“待真假公主一事查清,赐她白绫鸩酒,尸体扔入乱葬岗,不许家人收殓。”
谢兰茵心如死灰,她试图摆脱禁卫军的钳制,却被抓着四肢,拖出了宫外。
哭声消散在风中,霍元清看向吓傻了的端阳,下令道。
“至于你,就滚去宗人府闭门思过吧,待真相水落石出,朕会赐你个痛快。”
端阳还想再狡辩,却被霍元清骇人的脸色逼退。
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。
殿内重归平静,霍元清拉住我的手,讨好道。
“囡囡,这样处罚,你还满意吗?”
我神色冷淡,安静的给昭华把脉,吩咐道。
“收拾好凤仪宫,我和昭华今晚就要搬回去。”
9.
霍元清这才安心。
他知道我向往的始终是无拘无束生活,当初生下昭华时就动过远走高飞的念头。
若不是他卑微祈求,这皇后之位白给我,我也是不要的。
“朕送你们过去。”他急忙道。
凤仪宫十年没住人了,屋里的摆设却和我离去时很像。
宫人说,霍元清下朝时经常会来到这里。
也不多做什么,无非是走走停停,替我伺弄好落满庭院的槐花。
太医给昭华诊脉,脸色却越来越紧绷。
“如何了?”我焦急道。
太医摇了摇头,语气沉重道。
“公主身体亏空的厉害。长期营养不良,各处损伤,加上忧思过重,需要静养多年才能恢复。”
我松了口气,又问道。
“那她体内的奇毒呢?是否要药可解?”
太医沉思片刻。
“那不是毒,而是西域传来的子母蛊。”
“这种蛊虫通常会下在暗卫身上,每月都会发作,需要定时领取解药才能压制痛苦。”
“不过好在蛊虫并不致命。只要母蛊死了,子蛊自然也会消失。”
霍元清怒意翻腾。
“是朕的疏忽。本以为只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,端阳就算恨昭华也不会对她下狠手,没想到她竟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。”
不出三月,在霍元清的强令下,真相很快水落石出。
当年那凤凰胎记,本来就是假的。
我在生下昭华后损了身子,此生无法有孕,霍元清出于对我的情谊,想要封昭华为太女。
可女子登上皇位何其艰难,为了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借口,我找上了国师。
求他用秘法,在昭华背后纹上一朵凤凰胎记。
谁料国师早已是谢家的人,他想让世家重新掌权,便想出了一招狸猫换太子。
他们循着我旧日逃亡的踪迹,收买了曾经救过我的农妇,逼她向霍元清承认,昭华并非我的亲生女。
做好准备工作后,谢家挑出了一个身形年龄都与昭华相仿的孩子。
用了换皮易容术,再刺上凤凰印记。
待国师使用秘法消除昭华后背胎记时,一场真假公主的戏码便粉墨登场了。
若非我死而复生,昭华难逃一死。
霍元清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要快。
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司会审,谢家混淆皇室血脉的罪状被公之于众。
百年世家顷刻倒台,霍元清下令诛连九柱,同时命禁卫军包围了整个京城,势必要将世家清剿殆尽。
谢兰茵得知父兄已死后,没等白绫送来,就一头撞死了。
得知她死讯时,我正在给昭华上药。
10.
“死了也好,白绫价贵,给她用实在不值得。”
我神色冷淡,昭华喝着药,苍白的小脸终于长出了些肉来。
罪魁祸首只剩端阳一人。
对于这个占据我女儿多年身份,又与我外形相似的女儿。
我的心里只有厌恶。
国师临死前,告诉了我一个恶心的真相。
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永远瞒过霍元清,只想着让他看在孩子的情分上,尽快让谢兰茵怀上龙种。
只是霍元清一心为我守节,从不去后宫,他们又想着,等端阳长大了,再揭露她假公主的身份,这样霍元清收她入后宫,就不用再顾及世俗的眼光。
等端阳怀孕,挟天子以令诸侯。
世家不费一兵一卒,就能重回权利顶峰。
想到这,我给霍元清的暗卫递去了口信。
“时间差不多了,给她一个痛快吧。”
暗卫领命。
七日后,昭华胳膊上的黑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“母后,蛊虫好像没有了!我不会再痛了!”
我笑着点头。
没有告诉她,蛊虫的消散,代表着端阳在无尽的折磨中得到了解脱。
第一场雪落下时,皇宫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
霍元清带着我祭拜宗祠,焚香上告天意,注视我穿着凤冠霞帔,手捧皇后金印,一步步朝他走来。
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,霍元清在朝堂上多加了我一把凤椅。
他说,“皇后是唯一有资格与证并肩执掌天下的女人。朕的权利合该分她一半。”
朝野震动,批判的奏折雪花似的飞上霍元清桌案。
可他一意孤行,连杀三个谏臣。
宁愿背上千古骂名,也要让我与他平起平坐。
次日,霍元清册封昭华为皇太女。
同年冬,皇帝一病不起,太女奉命昭华监国,皇后垂帘听政。
11.
我没想到霍元清的身体竟然亏空到了这种地步。
他从前是无名小卒,因为不满前朝暴政拥兵自立,从马背上打下了江山。
数次死里逃生,我总觉得他能长生不老。
毕竟地府的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,他能活到一百岁。
对于霍元清的病情,太医院众说纷纭。
他们查不出病症,只说是内疾所致,静养几天便可康复。
昭华还小,不懂朝政,我只要接过了所有奏折,日夜不停的批阅。
“母后,父皇想再见你一面。”
昭华推开殿门,眉宇间笼罩着愁绪。
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,我丢下奏折,跌跌撞撞的朝寝宫跑去。
“囡囡......”
霍元清靠在软塌上看我,眼神格外柔软。
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浓重的死气,黑白无常在屏风外等候。
“没多少时间了。”霍元清笑着说,“你把虎符和玉玺拿好,大殿中的匾额里有我立下的遗旨。”
“待我死去,你自立为皇。”
我心中震动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口。
他这人真坏啊,死了都不肯放过我,硬是逼我困在皇宫里,给他当一辈子的牛马。
“当年我很后悔,如果你不怀孕,就不会因为生产落下病根。”
“但我最恨的还是自己,要不是我没用,你也不会因为替我挡剑,年纪轻轻就走了。”
他靠在我肩上,眼泪如水般滑落。
“那个江湖道士告诉我,此生我还能见你一面。”
“代价便是,我得用七十年阳寿来换。”
“我同意了,于是那天在地陵里,你从天而降。”
我咬住嘴唇,努力克制住崩溃的哭声。
“原来神仙真能听见信徒的许愿。”
“这一次,换我先下去等你了。”
声音消散,他停了呼吸,嘴角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。
多年后,我成了史书赞颂的女皇,昭华也长大了,足够接过我手里的担子。
新皇即位大殿时,我看向满园春色。
忽然想起,最初与霍元清初遇时,也是在春和景明的季节。
他被狗追到树上,而我恰好不怕狗,嘲笑着把他救了下来。
缘分纠缠,两世未灭。
我也活够了,该去地府找霍元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