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征离开的第一周,林薇把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。
早上六点起床,跑步,然后去图书馆占座。上午的课结束后,她去张教授的课题组,分析那些复杂的气动数据。下午上课,晚上继续泡图书馆,直到闭馆才回宿舍。
陈晓晓看不下去了:“薇薇,你不用这么拼吧?顾机长才走一周,你就把自己当机器人了?”
林薇从厚厚的《航空发动机原理》里抬起头,揉了揉酸涩的眼睛:“我要在他回来之前,变得更好。”
“你已经够好了!”陈晓晓在她身边坐下,“全专业第一,课题组唯一的大一学生,还要怎么好?”
林薇笑了笑,没说话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种忙碌是为了什么——是为了不让思念有缝隙可钻,是为了用身体的疲惫掩盖心里的空落落。
但有些东西是掩盖不了的。
比如每天清晨醒来,第一件事是看手机,看他有没有发来消息——美国和中国有十二小时时差,他的白天是她的深夜。所以她总是在凌晨收到他的“早安”,而她的“晚安”发过去时,他那边正是清晨。
比如走在校园里,看到银杏叶飘落,她会想:纽约的枫叶是不是也红了?
比如在食堂吃饭,看到有人点了皮蛋瘦肉粥,她会想起那天凌晨,他在粥店里给她盛粥的样子。
思念无声,但无处不在。
第二周,林薇收到了顾征从美国寄来的第一个包裹。
是一个很大的纸箱,抱回宿舍时,陈晓晓和另外两个室友都围了过来。
“快拆快拆!看看机长大人寄了什么!”
林薇小心地拆开胶带。箱子里东西很多:几本英文原版的航空专业书,一盒精致的巧克力,一件印着NASA标志的卫衣,还有……一个厚厚的信封。
她先打开信封。里面不是信,而是一叠照片。
第一张是顾征在培训中心的教室,穿着学员制服,坐在第一排,认真听讲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第一天培训,很想你。”
第二张是他站在一架波音787前,手摸着机身,眼神专注。背面:“今天接触新机型,如果你在,一定能说出很多专业见解。”
第三张是黄昏时分的机场跑道,天空是紫红色的,一架飞机正在降落。背面:“今天的日落很美,可惜你不在。”
第四张、第五张、第六张……一共二十七张照片,记录了他这三周的生活。最后一张是他对着镜子的自拍,穿着便服,看起来有些疲惫,但眼睛里有笑意。背面只有两个字:“等你。”
林薇一张张看完,眼睛已经湿了。
“哇……这也太浪漫了吧!”陈晓晓惊叹,“不是情书,但比情书杀伤力还大!”
林薇把照片小心收好,又去看那些书。都是最新的航空工程专著,国内很难买到。她翻开一本,发现里面有些地方已经被顾征做了标注——用铅笔,字迹工整。
其中一页的空白处,他写了一段话:
“读到这部分关于翼型优化的内容,想起你说过想研究超临界翼型。这本书里有最新案例,希望对你有帮助。另:今天模拟机训练,飞了你最喜欢的A320,恍惚间觉得你就坐在右座。顾征,于纽约,深夜。”
林薇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,仿佛能感受到他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和心情。
那天晚上,她给顾征打了一个越洋电话。
电话接通时,那边是清晨。顾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:“林薇?出什么事了?”
“没有。”林薇靠在阳台栏杆上,看着北京的夜空,“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然后传来温柔的笑声:“我也想听你的声音。等一下,我换个地方。”
她听见脚步声,开门声,然后是风声——他可能走到了阳台。
“现在好了。”顾征说,“我这里天刚亮,能看到日出。你那边呢?”
“晚上十点,能看到星星。”
“那我们算不算一起看了日出和星空?”
“算。”
两人都笑了。笑声透过电波,跨越半个地球,却依然温暖。
“包裹收到了吗?”顾征问。
“收到了。照片,书,还有衣服……谢谢。”
“衣服合适吗?”
“还没试。”林薇说,“但一定合适。”
“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你买的,都会合适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顾征轻轻的笑声:“林薇,你学坏了。”
“跟你学的。”林薇也笑,“培训累吗?”
“累,但充实。每天六点起床,晚上十点下课。模拟机、理论课、考核……比当学员时还辛苦。”
“要注意休息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顾征顿了顿,“我看了北京的温度,开始降温了。你多穿点,别感冒。”
“好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林薇轻声说:“顾征,我想你了。”
那边呼吸一滞,然后传来更温柔的声音:“我也想你。每天都想。”
“有多想?”
“想到在模拟机里,会下意识叫你的名字。教官问我林薇是谁,我说……是我最聪明的学生。”
“只是学生?”
“是我未来的副驾驶。”顾征的声音低下去,“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。”
林薇的眼泪掉下来。她仰头,不让眼泪流得太凶:“你还有两个月零三周才回来。”
“六十三天。”顾征准确地说,“一千五百一十二个小时。每一小时,我都会倒数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他们又聊了很久,聊培训的内容,聊林薇的学业,聊北京的秋天和纽约的秋天有什么不同。直到林薇的手机提示电量不足。
“该挂了。”她不舍地说。
“嗯。你早点睡。”
“你也是……虽然你那边是早上。”
顾征笑了:“好。林薇,晚安。”
“早安,顾征。”
挂断电话后,林薇在阳台站了很久。夜风吹过,有点冷,但她心里很暖。
回到宿舍,她试了那件NASA卫衣。尺码正好,柔软的棉质面料,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——是顾征常用的那种牌子。
她穿着那件衣服,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:
“很合适,很温暖。像你的拥抱。”
几分钟后,顾征回复了一张照片——是他穿着培训中心制服的自拍,背景是教室。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,那里别着一个徽章,仔细看,是一架小小的飞机。
“这里,装着你。”
林薇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,设成手机锁屏。
顾征离开的第一个月,林薇参加了北航的航空航天知识竞赛。
比赛是团队制,她和三个大二学长组队。决赛那天,题目难度极高,涉及最新的航天技术和航空工程前沿。
最后一轮是风险题,答对加分,答错扣分。他们和清华队分数持平。
“选多少分值的题?”队长问。
“最高的,50分。”林薇说。
题目出来:请阐述波音787梦想客机液压系统的创新设计及其潜在风险。
全场安静。这是极其专业的内容,很多航空专业的研究生都未必能答全。
但林薇站了起来。
她走到讲台前,拿起白板笔,开始讲解。从787的电动液压泵讲到更分布式架构,从重量优势讲到系统复杂性增加带来的风险。她引用了多篇论文数据,甚至提到了几个尚未公开的适航审定中的讨论要点。
讲完后,评委席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起来鼓掌:“精彩!这位同学,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内部讨论的?”
林薇心里一紧——她又说多了。这些信息,她是从前世的记忆中提取的,在2018年确实还未完全公开。
“我……在国外的航空论坛上看到的。”她编了个理由,“可能是一些业内人士的分享。”
教授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不管怎样,你的分析非常专业。我给你的队伍加10分附加分。”
北航队赢了。林薇成了功臣。
那天晚上,她给顾征发消息:
“今天知识竞赛,我们赢了。我讲了787的液压系统。”
顾征很快回复:
“我知道你会赢。不过……你怎么知道那些内部讨论内容?”
林薇咬着嘴唇,犹豫了很久,才回复:
“如果我说,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见过这些,你信吗?”
这次,顾征很久没有回复。
就在林薇以为他生气了或者觉得她荒谬时,电话直接打了过来。
“林薇。”他的声音很严肃,“你认真的?”
“嗯。”
“什么样的梦?”
“梦到很多年后,我成了航空工程师,研究各种机型的数据。”林薇半真半假地说,“也梦到……一些不好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飞机出事。”她轻声说,“因为液压系统故障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只能听到顾征的呼吸声,有些重。
“林薇,”许久,他才开口,“你听着。梦只是梦。现实中的航空安全,有严格的适航标准,有多重备份系统,有成千上万的工程师和飞行员在守护。不要被梦影响,好吗?”
他以为她是压力太大,做噩梦了。
林薇鼻子一酸:“嗯,我知道。”
“等我回来。”顾征的声音温柔下来,“等我回来,带你飞真正的787,让你亲眼看看,它有多安全。”
“好。”
“还有,”他顿了顿,“以后有什么担心的事,都要告诉我。不要一个人扛着。”
“好。”
挂断电话后,林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。
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全部真相——说不出口,也不敢说。
但至少,她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。关于液压系统,关于安全隐患。
这颗种子,在未来某个时刻,也许会发芽。
十一月底,北京下了第一场雪。
林薇站在宿舍窗前,看雪花纷纷扬扬。她拍了张雪景发给顾征:
“下雪了。你那里呢?”
顾征回复了一张照片——是纽约的初雪,他站在培训中心的窗前,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。
“也下了。想起你说过,想和我一起看雪。”
林薇笑了,回复:
“等你回来,还有很多个冬天。”
“嗯。还有五周。”
“三十五天。”
“八百四十个小时。”
“五万零四百分钟。”
两人同时发来计算的时间。看着屏幕上几乎同步的消息,林薇笑出了声。
思念很苦,但知道有个人在同样的思念着你,那种苦里就渗出了甜。
像黑咖啡里加了糖,像中药里放了蜜。
苦还是苦,但有了回甘。
林薇打开日历,在十二月三十日那天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。
那是顾征回国的日子。
也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。
她看着那个红圈,轻声说:
“快点回来吧,我的机长。”
窗外,雪越下越大。
覆盖了银杏大道,覆盖了教学楼,覆盖了整个校园。
但覆盖不了思念。
因为思念可抵万重山,可跨万里洋。
可让两个相爱的人,在各自的时空里,为同一个未来努力。
林薇戴上顾征送的表,表盘上的星辰在灯光下闪烁。
就像他眼睛里的光。
就像他们未来的路。
明亮,坚定,充满希望。
(第十七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