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晓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北京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,站在县城汽车站的青砖拱门前。清晨的薄雾中,一辆解放牌卡车突突驶来,车斗里挤满了背着铺盖卷的年轻人。她摸了摸藏在内衣口袋里的粮票,又看了眼手腕上褪色的布片——那是沈军送的护身符。
"同志,去北京的车在那边!"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指着一辆挂着"知青专列"牌子的绿皮火车。林晓深吸一口气,将两个竹编行李箱往肩上一扛,跟着人流挤上了火车。车厢里弥漫着汗酸味和劣质烟草味,她好不容易在硬座底下塞好行李,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。
"林晓!"斜对角座位上,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兴奋地 waving手里的录取通知书,"我是王秀芳,咱们一个系的!"姑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"我娘给炸的麻叶,你尝尝?"
林晓接过酥脆的点心,这才注意到车厢里大多是和自己一样穿着补丁衣服的学生。对面的男生正用草纸演算微积分,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。她摸出刘老师送的旧课本,突然被窗外掠过的麦田吸引——那颜色像极了稻香村的梯田。
三天三夜的颠簸后,北京站的大钟在暮色中敲响。林晓跟着人流走出站台,被长安街的灯火晃得睁不开眼。"快看!天安门!"有人惊呼。她顺着手指望去,金水桥畔的华灯次第亮起,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在人间。
"新生往这边走!"举着"北京医科大学"牌子的学长们热情地帮她扛行李。穿过长安街时,林晓注意到路边宣传栏里贴着"赤脚医生"的宣传画,画中扎羊角辫的姑娘背着药箱,让她想起村里的小芳。
"咱们学校前身是协和医学院,"学长边走边介绍,"现在学制三年,要学临床、药理、针灸......"林晓听得入神,冷不丁被自行车铃惊醒。一辆二八自行车擦身而过,后座上的女学生抱着一摞英文原版书,白大褂下摆被风吹得扬起。
报到手续在礼堂办理。林晓排在长队里,听见前面的女生说:"听说咱们系有留苏归来的教授......"突然,礼堂穹顶的吊扇发出刺耳声响,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。林晓抬头望去,只见吊扇叶片剧烈晃动,一颗螺丝钉正缓缓坠落。
"小心!"她本能地扑向旁边的同学。人群慌乱中,林晓感到后腰一阵剧痛,再睁眼时已躺在医务室。穿白大褂的校医正在给她包扎:"小姑娘反应挺快啊,缝两针就好。"
"我的录取通知书......"林晓挣扎着要起身。校医笑着指指床头:"放心吧,王秀芳帮你收好了。对了,刚才有个军人来找你,说是武装部的。"
林晓望向窗外,暮色中的梧桐树下,沈军的身影正被夕阳拉得很长。他手里提着个铁皮饭盒,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粥。"部队临时调我来北京学习,"他从军装内袋掏出个玻璃瓶,"这是你娘给你做的肉酱。"
深夜的女生宿舍里,林晓趴在铁架床上写家书。煤油灯的火苗映着墙上的作息表,她的钢笔尖悬在信纸上:"娘,北京的月亮和稻香村的一样圆......"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王秀芳抱着一摞资料推门进来:"晓儿,明天药理课要解剖青蛙,你见过没?"
林晓摇摇头,忽然想起村头的老井。那年暴雨冲垮了井台,她带着村民用竹篾编出简易担架,将受伤的张大爷抬往镇医院。月光下,她攥着止血的艾草,手背被荆棘划出的血痕,与此刻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重叠。
第二天解剖课上,林晓握着冰冷的手术刀,看着搪瓷盘里的青蛙。突然,她手腕上的布片滑进袖口,沈军的字迹在月光下浮现:"等你学成归来......"刀刃划破青蛙腹部的瞬间,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下课后,林晓在图书馆发现了《赤脚医生手册》。泛黄的书页间,夹着一张纸条:"林晓同学,课后请到实验室。"署名是药理学教授陈立夫。推开实验室的木门,陈教授正在调配试剂,玻璃管里的液体泛着淡绿色荧光。
"听说你在农村搞过药品研发?"陈教授推了推瑁眼镜,"正好,我们在研究中药现代化。明天开始,你和王秀芳负责记录药材标本。"他指着墙角的铁皮柜,"那里有从全国各地收集的草药,包括你家乡的紫苏和薄荷。"
林晓打开柜门,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。她轻轻抚摸着贴着"稻香村"标签的玻璃瓶,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军号声。暮色中,她看见沈军站在校门口的槐树下,军装上的五角星闪着微光。
每周三下午,林晓都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。她和王秀芳将晒干的药材分类称重,在显微镜下观察切片。"这味药叫七叶一枝花,"陈教授用镊子夹起薄片,"《本草纲目》记载可解蛇毒,现代研究发现有抗癌成分。"
深秋的一个傍晚,林晓在标本柜后发现个落满灰尘的木箱。打开一看,竟是协和医学院四十年代的解剖图谱!泛黄的纸页间,夹着张手写便签:"赠给未来的白衣战士——1947年,北平"。
"林晓!"王秀芳气喘吁吁跑来,"陈教授让我们准备参加全国赤脚医生经验交流会!"姑娘怀里抱着一摞会议材料,"咱们要展示稻香村的药膏配方,还要现场演示针灸!"
筹备期间,林晓在实验室度过了无数个通宵。她将跌打损伤药膏的成分重新配比,加入从云南白药提取的有效成分。"这个剂量......"她盯着天平上的药粉,忽然想起村东头李大爷的腿伤。
交流会那天,人民大会堂的穹顶吊灯璀璨如星。林晓站在发言席上,展示板上贴着稻香村的发展历程。"我们用现代药理学验证传统药方,"她举起装着药膏的玻璃瓶,"这是中西医结合的成果。"
提问环节,有代表质疑:"农村条件简陋,如何保证药品质量?"林晓微笑着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药材:"我们建立了药材种植基地,从源头把控质量。"
散会后,陈教授拍拍她肩膀:"准备一下,下个月去云南考察。"老人递给她张泛黄的照片,"这是我老师在西南联大时拍的,那里有最珍贵的草药资源。"
与此同时,沈军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学校。他带着林晓参观军事博物馆,在《本草纲目》古籍前驻足:"当年我们在朝鲜战场,就是用这些土方子救伤员。"
一个飘雪的周末,林晓跟着沈军来到香山。漫山遍野的红叶中,他突然停下脚步:"林晓,我......"话未说完,远处传来紧急集合号。沈军从军装内袋掏出个红布包,"本来想等你毕业再送......"
红布包里是枚银戒指,内侧刻着"稻香村"三个字。林晓抬头望着他,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成水。沈军的嘴唇动了动,最终只说了句:"等我从西北回来。"
寒假回到稻香村,林晓带着实验室的新成果。村民们围坐在炕头,看她展示新型止血粉。"这是用三七和白芨提炼的,"她往伤口上撒药粉,"比以前的药膏见效快三倍。"
"晓丫头出息了!"张婶抹着眼泪,"上次我孙子发烧,按你信里教的穴位按摩,真退烧了!"
除夕夜,林晓和沈军在老槐树下放烟花。当璀璨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时,他终于说出那句藏了三年的话:"林晓,嫁给我吧。"
林晓望着漫天星火,想起解剖课上那只青蛙,想起实验室里的显微镜,想起天安门广场的华灯。她轻轻点头,将戴着银戒指的手放进沈军掌心。
新学期开学时,林晓收到云南考察队的电报。她站在站台上,望着铁轨延伸向远方。沈军帮她整了整军大衣衣领:"我申请了调防云南,咱们在那边继续搞药材研究。"
火车启动的瞬间,林晓将头靠在车窗上。窗外掠过的麦田、村落,与记忆中的稻香村重叠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新药膏配方,那是用西双版纳的野山参改良的。
北京医科大学的教学楼里,陈教授正在给新生们上课。黑板上写着:"继承传统,开拓创新"。而此刻,林晓正坐在南下的列车上,开始人生新的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