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3 10:16:13

林小山是被疼醒的。

右腿像被烙铁烫过,一阵阵抽着疼。他睁开眼,屋里还黑着,窗纸透着蒙蒙的灰白,天还没大亮。

炕烧得热乎,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——是母亲昨晚连夜翻出来的,往年攒下的新棉花弹的,平时舍不得铺。身上盖着两床棉被,压得实实的,额头都捂出了汗。

他试着动了动,腿上的疼让他倒抽一口凉气。

“醒了?”

父亲的声音从炕沿传来。

林小山扭过头,这才看见林建国坐在炕沿的小板凳上,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,正小口喝着什么。屋里没点灯,只有灶膛里透出的微弱火光映着父亲的侧脸。

“爸,你……一宿没睡?”

“睡了会儿。”林建国放下缸子,起身走到炕边,伸手探了探他额头,“没发热,还好。”

粗糙的手掌贴在额头上,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,有些扎,却莫名让人心安。

“妈呢?”

“在外头灶间给你熬药。”林建国坐回小板凳,“赵叔天没亮就来了,送了草药,说是治外伤、防发热的方子。”

林小山心里一暖。赵叔是村里的老猎户,和父亲交情好。前世父亲出事那阵子,赵叔没少帮忙,后来家里实在过不下去,赵叔还想把闺女说给林小山当媳妇,被母亲婉拒了——不想拖累人家。

“狼皮……”林小山想起那三卷血淋淋的皮子。

“你妈连夜收拾了,用草木灰搓过,晾在仓房梁上。”林建国说,“等你好些,硝出来,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正说着,外头传来脚步声。

周桂兰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进来,见儿子醒了,眼圈又红了:“可算醒了……快,把药喝了。”

药很苦,林小山皱着眉一口气灌下去。母亲立刻塞过来一块冰糖——平时舍不得吃,只有过年才拿出来待客的。

“妈,我没事。”林小山含着冰糖,甜味在舌尖化开,冲淡了苦。

“还没事!”周桂兰的眼泪掉下来,“赵叔说了,那伤口再深点就伤到骨头了!你这孩子……怎么那么虎啊!六只狼,你也敢……”

“行了。”林建国打断她,“儿子不是好好的吗。”

周桂兰抹抹眼泪,又笑了:“也是……村里人都传开了,说咱家小山一个人宰了独耳魔王,是老猎户都没办成的事。今早好几拨人来看,我都给挡回去了,说等你养好伤再说。”

正说着,外头院门“吱呀”一声响。

接着是个大嗓门:“婶子!小山哥醒没?”

是虎子。大名王虎,比林小山大两岁,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。虎子爹死得早,娘改嫁去了关里,他跟着奶奶过,日子比林家还难。但这小子憨厚、实诚,有一把子力气。

“醒了醒了!”周桂兰应着,起身去掀门帘。

虎子猫腰钻进屋,带进来一股寒气。他手里拎着个瓦罐,罐口用麻绳系着块蓝布。

“小山哥!”虎子凑到炕边,黑红的脸膛上全是笑,“你真行啊!独耳魔王!赵叔说那畜生祸害咱这一带好几年了,叼过羊,伤过人,老猎户围过几次都没逮着!”

林小山笑笑:“运气好。”

“啥运气!是本事!”虎子把瓦罐搁在炕沿上,“我奶奶让我拿来的,猪油炖的酸菜,补身子。还有……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打开,里头是五个煮鸡蛋,“我攒的,给你吃。”

林小山看着那五个鸡蛋。虎子家就一只老母鸡,三四天才下一个蛋,平时舍不得吃,都攒着换盐换火柴。这五个蛋,不知道攒了多久。

“虎子,你拿回去,给奶奶……”

“奶奶让拿的!”虎子梗着脖子,“你要不收,奶奶得骂我!”

林小山知道这母子俩的脾气,不再推辞:“那替我谢谢奶奶。”

虎子这才笑了,一屁股坐在炕沿上:“小山哥,你给我说说,咋打的狼?村里传得神乎其神的,有人说你一刀一个,有人说你用了啥法宝……”

林小山简单说了说过程,省略了重生的部分,只说送妹妹回来路上遇见,被堵在桥头,不得已拼命。

饶是如此,虎子也听得眼睛发直:“我的娘……哥,你真是这个!”他竖起大拇指。

正说着,外头又有人来。

是村支书老陈,还有民兵队长李大山。两人进屋,先问了林小山的伤,然后说起正事。

“小山啊,你这事,公社武装部都知道了。”老陈抽着旱烟袋,“按理说,狼是害兽,打了是好事。但眼下……有政策,要保护野生动物。当然了,你这是自卫,不一样。不过呢,皮子、肉,最好别张扬。”

林建国点点头:“明白。”

李大山接着说:“狼肉你们自家吃,别往外送。皮子硝好了,悄悄处理。我认识县里皮毛收购站的人,到时候我带小山去,价格公道,也不张扬。”

这已经是最大的照顾了。

林小山知道,八十年代中后期,环境保护的意识刚起来,有些政策在执行中难免生硬。村里人私下打猎换钱大家睁只眼闭只眼,但闹大了就不好说了。

“谢谢陈书记,李叔。”林小山说。

“谢啥。”老陈拍拍他肩膀,“好小子,给咱靠山屯长脸了!独耳魔王啊……前年咬死了公社一头牛,闹得全公社猎户围剿都没成。你这回,算是为民除害了!”

两人又坐了会儿,走了。

周桂兰送客回来,脸上带着笑:“支书说了,等你好了,村里给你记个工分奖励。”

这在当时是很实在的奖励了。工分可以换粮食,换油,换布票。

晌午时候,林家炖了狼肉。

狼肉糙,有股子土腥味,但周桂兰会做。先用凉水泡了半天,挤出血水,然后加大料、花椒、干辣椒,和土豆、粉条一起炖。炖足了时辰,肉烂了,土豆吸饱了汤汁,粉条滑溜。

满屋都是肉香。

林小禾也从外婆家接回来了。小姑娘一进屋就扑到炕边:“哥!你、你真打狼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疼、疼不疼?”

“不疼。”

小禾不信,小手轻轻碰了碰他被包扎起来的腿,眼圈红了:“骗人……肯、肯定疼。”

林小山揉揉她脑袋:“真不疼。哥给你留了狼牙,等硝好了,给你串个项链,辟邪。”

小禾这才破涕为笑。

一家四口围坐在炕桌边吃饭。狼肉炖得酥烂,入口有嚼劲,越嚼越香。土豆炖得沙沙的,粉条吸足了汤汁,滑溜溜的。周桂兰还贴了玉米面饼子,金黄金黄的,蘸着肉汤吃,美得很。

林建国闷头吃肉,不说话,但给儿子夹了好几块最好的肋条肉。

林小山吃着吃着,鼻子有点酸。

前世,家里多久没这样围在一起,吃这样一顿像样的饭了?父亲出事后,家里顿顿是窝头咸菜,偶尔有点荤腥,也是母亲省下来给妹妹,自己啃窝头。

“爸,妈。”他忽然说,“等卖了狼皮,我想……买点好棉花,给你们俩做身新棉袄。”

周桂兰一愣:“瞎说啥,我们有的是穿的……”

“妈,你那棉袄都穿八年了,棉花都硬了。”林小山说,“还有爸,你那件军大衣,袖口都磨透了。今年冬天冷,得穿暖和点。”

林建国抬头看了儿子一眼,没说话,又低下头去扒饭。但扒饭的动作慢了。

周桂兰眼圈又红了,别过脸去:“这孩子……净瞎花钱。”

“该花的得花。”林小山很坚持,“还有小禾,开春要上学了,得做身新衣裳,买个新书包。”

小禾眼睛亮了:“真、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

小姑娘高兴得直晃腿。

吃了饭,虎子又来了,还带来了两个半大小子——栓柱和铁蛋,都是常跟林小山玩的。三人围着林小山,听他讲打狼的细节,听得一惊一乍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林小山就在炕上养伤。

腿上的伤口开始结痂,痒得难受,但不能挠。赵叔又来了两次,换了药,说恢复得不错,没发炎,没发热,是好事。

林建国白天去护林,晚上回来就坐在炕边,有时给儿子削个木头玩意儿——小时候林小山最喜欢的木枪、木马,现在虽然大了,但父亲还是削。削好了,就摆在炕柜上,一排。

林小山看着那些木头玩意儿,心里涨得满满的。

周桂兰变着法儿做好吃的。狼肉吃完了,家里还有块腊肉,是去年过年腌的,一直舍不得吃。现在拿出来,切成薄片,和白菜一起炖。又去代销点赊了半斤豆腐——赊账,等卖了狼皮再还。

小禾每天放学回来,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炕边,给哥哥看她当天的作业。小姑娘字写得工整,算术题全对。林小山就夸她,夸得她小脸红扑扑的。

到了第七天,林小山能下地了。

腿还瘸,但能慢慢走。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仓房看狼皮。

三张狼皮已经晾得半干,皮毛蓬松,灰褐色里夹着白毛。头狼那张最大,皮子厚实,左耳那个缺口很明显。

“得硝了。”林建国跟过来说,“硝皮子得用芒硝,咱家没有。得去供销社买。”

“我去吧。”林小山说,“我能走。”

林建国看看他的腿:“让虎子陪你去。”

虎子当然乐意。第二天一早,两人就出门了。

靠山屯的供销社在村子中央,三间土坯房,门脸挂着个木牌子,红漆写着“靠山屯供销合作社”。玻璃柜台上摆着些日用品——肥皂、火柴、蜡烛、针线。靠墙的货架上有布匹、暖壶、搪瓷盆。空气里有股混合的味道:煤油味、布匹的浆味、还有糕点柜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甜香。

柜台后坐着个中年女人,姓刘,是公社主任的远房亲戚,在供销社干了十几年了,见人总是抬着下巴。屯里人都背地里叫她“刘抬抬”。

林小山和虎子进来时,刘抬抬正磕瓜子,眼皮都没抬:“买啥?”

“刘姨,买芒硝。”林小山说。

刘抬抬这才抬眼,看到是他,脸色稍微好点——林小山打狼的事全屯都知道,刘抬抬也听说了。

“芒硝啊……有倒是有。”她慢悠悠站起来,去后头货架翻找,“要多少?”

“硝三张皮子,得多少?”

刘抬抬想了想:“得五斤吧。一斤一毛二,五斤六毛。”

林小山掏出钱——母亲给的,家里最后的现钱,一块整。他递过去。

刘抬抬找了他四毛,又从柜台下拿出个旧报纸包好的纸包:“给,五斤芒硝。硝皮子得小心,别弄眼睛里。”

“谢谢刘姨。”

林小山接过纸包,正要走,刘抬抬忽然叫住他:“诶,小山,听说你打那狼……皮子不错?”

林小山心里一动,面上不动声色:“还行,就是普通狼皮。”

“普通狼皮可不行。”刘抬抬压低声音,“我听说,独耳魔王的皮子,县里有人专门收,能做标本,值钱着呢。”

虎子插嘴:“能值多少?”

刘抬抬伸出三根手指:“起码这个数。”

“三十?”虎子瞪大眼。

“三百。”刘抬抬说。

林小山和虎子都愣住了。

三百块!在1985年,这简直是巨款。一个正式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。三百块,够一家四口舒舒服服过一年了。

“不过呢……”刘抬抬话锋一转,“你们自己去卖,找不到门路。我有个表哥在县土产公司,专门收这个。要不……我帮你们牵个线?”

林小山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,忽然明白了。

前世他也遇到过这种事——山货、皮子,总有人想中间插一手,赚差价。刘抬抬这是想当中间人,从里头抽成。

“谢谢刘姨好意。”林小山笑笑,“不过狼皮我爸要留着自己用,不卖。”

刘抬抬脸色一沉:“自己用?三张狼皮,用得完吗?”

“硝好了,给我爸妈做褥子,给我妹做坎肩,还有剩的。”林小山说得滴水不漏,“天冷了,老人孩子怕凉。”

刘抬抬没话说了,悻悻地摆摆手:“那随你吧。”

出了供销社,虎子小声说:“小山哥,三百块呢!真不卖?”

“卖,但不是通过她。”林小山说,“李叔不是说了吗,他认识皮毛收购站的人。刘抬抬那人,心黑,经她手,三百块能给你一百五就不错了。”

虎子恍然大悟:“对!不能让她占便宜!”

两人往回走。路过代销点时,林小山进去把家里赊的账还了——豆腐四毛八,火柴两分,盐一毛五,一共六毛五。代销点的老王头笑呵呵的:“小山能干啊,这么快就还上了。”

出了代销点,虎子忽然说:“小山哥,你……你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
“哪儿不一样?”

“说不上来。”虎子挠挠头,“就是……以前你碰到这种事,可能就真信了刘抬抬的。现在你心眼多了,能看出来她算计你。”

林小山笑了笑,没说话。

重生一世,三十七岁的灵魂装在十八岁的身体里,看人看事,自然不一样了。

回到家,林建国已经在院子里支好了大缸,烧好了热水。硝皮子是技术活,得先用温水把皮子泡软,刮掉残留的脂肪和肉,然后用芒硝、盐、小米熬成的浆水反复揉搓,最后晾干。

父子俩忙活了一下午。

林小禾放学回来,也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。看到哥哥和爸爸一起干活,父亲偶尔指点两句,哥哥认真听着,小姑娘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硝好的皮子还得晒几天。

这几天里,林小山的腿好利索了,痂掉了,留下个暗红色的疤。他重新开始干活——劈柴、挑水、喂鸡。父亲去巡山时,他也跟着,一瘸一拐的,但坚持。

林建国没说什么,只是在难走的山路上,会放慢脚步,等儿子跟上来。

这天傍晚,父子俩巡山回来,路过河边。

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,边缘处能看见冰下的水流。林小山忽然停下脚步。

“爸,咱下几个冰窟窿,捞点鱼吧。”

林建国看了看河面:“冰还薄,过阵子再说。”

“就下几个小的,试试。”林小山说,“家里好久没吃鱼了。”

林建国看着儿子眼里期待的光,终于点点头:“行,明天吧。叫上虎子,多个人多把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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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章预告:

冰窟窿里鱼真多,一网捞起五六条!

虎子乐得合不拢嘴,兄弟齐心好干活。

鲜鱼炖豆腐,全家吃得满嘴香——

可鱼多了咋办?小山又有新主意!

且看下章《河边拓冰抓鱼兄弟协助》,看小山如何带兄弟捞第一桶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