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3 12:00:43

永安宫的日子,像一潭表面平静无波,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死水。

几日过去,除了最初两日,几个位份不高、惯会看风向的妃嫔,假借请安之名,进来阴阳怪气地说了些“姐姐真是苦尽甘来”、“这永安宫到底是比冷宫舒坦些”之类的酸话之外。

再无人踏足。预料之中会出现的皇帝赵瑾珏,更是连影子都未见着。

这种刻意的冷落,反而让谢萦绷紧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。

她乐得清静,每日不过是歪在榻上翻翻闲书,或是支起耳朵,从玉竹打听来的零碎消息里,拼凑着如今前朝后宫的局势。

然而,这种“遗忘”在一个午后被突兀地打破。

尚宫局的女官领着长长的队伍,鱼贯而入。不是简单的赏赐宫人,而是真金白银,珠光宝气。

“陛下口谕,谢娘娘迁宫仓促,一应用度未免欠缺,特赐下些物件,供娘娘把玩使用,望娘娘安心静养。”

女官的声音平稳,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恭敬。

锦盒被一一打开,里面是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一套,点翠嵌珍珠大凤钗一对,翡翠镯子水头极好,羊脂玉玉佩温润无瑕。

还有各色绫罗绸缎,苏绣、蜀锦,流光溢彩,堆满了桌案。

甚至还有几匣子圆润饱满的南海珍珠和打磨精巧的金银锞子。

紧接着,两名面容清秀、眼神沉稳的宫女上前行礼。

“奴婢兰影/秋言,奉陛下之命,前来伺候娘娘。”

谢萦端坐在上首,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足以让任何后宫女子眼红的赏赐,最后落在兰影和秋言低垂的眼睫上。

这怕不是监视吧,她面上不显,只淡淡道。

“有劳陛下费心,有劳姑姑辛苦。玉竹,收起来吧,好好安置兰影和秋言。”

赏赐的队伍退去,永安宫的大门重新关上,但后宫这潭深水,却彻底被搅动了。

这个本该死在冷宫或者被彻底遗忘的罪臣之女,重新进入了权力的视野,哪怕,是以一种极其微妙和危险的方式。

-----

另一边,秋阑宫内。

谢淑宁屏退了左右,独自坐在妆台前。铜镜里映出一张娇艳却略显苍白的脸。

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写好的、墨迹未干的信笺,那是要设法递出宫外。

交给她父亲,吏部侍郎谢峻的。

信上写满了对谢萦近况的汇报,字里行间充斥着“陛下似有回护之意”、“赏赐宫人,风向有变”之类的

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滑落,砸在信纸末端的“女儿淑宁谨上”几个字上,墨迹瞬间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湿痕。

她慌忙用指尖去擦,却越擦越脏,如同她此刻烦乱的心绪。

索性将污损的信笺揉成一团,丢进香炉里,看着火舌迅速将其吞噬,然后铺开新的信纸,重新蘸墨落笔。

----

永安宫庭院里那株老玉兰开得正好,大朵大朵洁白的花瓣在晨光暖阳下舒展着,像是拢着一团柔和的光。

谢萦就懒洋洋地躺在树下的竹榻上,闭着眼,感受着透过花叶缝隙落下的、斑驳而温暖的阳光。

玉竹跪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,正力道适中地为她揉按着太阳穴。指尖带着清凉的薄荷膏香气。

“玉竹,”谢萦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些慵懒的鼻音,眼睛却没睁开,“咱去找点事来做吧。”

玉竹手下微微一顿,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娘娘的意思是……?”

她站起身,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唇角扬起一个明快的、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弧度。

“走,去御膳房。”

玉竹愕然:“娘娘,您要去御膳房做什么?”

“自然是,”

谢萦回头,冲她狡黠地眨眨眼。

“攻略皇帝啊。”

御膳房的人见到突然驾临的谢萦,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锅铲扔了。

谢萦却摆摆手,只说要借一处灶台和一些食材,无需他们帮忙。

她挽起袖子,露出两截皓腕,熟练地和面、调馅。

谢萦做得专注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玉竹在一旁打着下手。

好不容易,一笼白白胖胖的包子蒸好了,小心地装入食盒。

谢萦理了理微乱的鬓发,深吸一口气,“走吧,给陛下送去。”

主仆二人提着食盒,刚走出御膳房不远,就在宫道上碰见了同样提着描金食盒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婉妃。

婉妃瞧见谢萦,尤其是她手中那明显是御膳房出品的普通食盒。

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屑和嘲讽,用帕子掩着唇笑道。

“哟,这不是谢姐姐吗?这是打哪儿来呀?怎么,永安宫的份例不够吃,还得劳烦姐姐亲自去御膳房打秋风不成?”

她故意扬了扬自己手中精致华美的食盒。

“妹妹我可是特意为陛下熬了滋补的参汤,最是养心凝神。”

谢萦脚步不停,只淡淡瞥了她一眼,语气平和却带着刺。

“婉妃妹妹有心了。不过陛下日理万机,参汤虽好,可别给咱皇帝陛下补过头了。”

“你!”

婉妃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,俏脸一沉,快走几步与她并行。

“哼,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?冷宫里出来的人,做的东西也敢往陛下跟前送?”

“妹妹若是不放心,大可以禀明陛下,让他验一验毒。”

谢萦语气依旧平淡,脚下步子却加快了些。

“你少在这里伶牙俐齿!别以为搬进了永安宫就真是翻身了!”

两人一路走,一路唇枪舌剑,互不相让。

婉妃气得脸颊通红,谢萦却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更衬得婉妃像个张牙舞爪的跳梁小丑。

就这么一路拌着嘴,竟一同来到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外。

守门的小太监见两位娘娘同时到来,还都提着食盒,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,赶紧进去通传。

不多时,太监总管高公公弯着腰出来了,先是对两位娘娘行了礼,然后面带笑容地对谢萦道。

“谢娘娘,陛下宣您进去呢。”

谢萦微微颔首,提着食盒,回头冲婉妃竖了中指,步履从容地便往殿内走去。

一旁的婉妃见状,也急忙跟上,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,

“高公公,本宫的参汤……”

高公公却侧身一步,恰到好处地拦在了她面前。

脸上依旧带着恭敬的笑,语气却不容置疑。

“婉妃娘娘,陛下只宣了谢娘娘一人进去。您的参汤,奴才替您送进去可好?陛下此刻正忙着呢。”

婉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看着谢萦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内,又羞又恼。

偏偏在高公公面前不敢发作,只得狠狠地跺了跺脚,将食盒塞给旁边的宫女,气冲冲地转身走了。

谢萦提着食盒,迈入乾元殿,殿内燃着清冽的龙涎香,书卷与墨汁的气味弥漫。

赵瑾珏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,垂眸批阅着奏折,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。

她收敛了方才在外与婉妃拌嘴时的伶牙俐齿,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、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笑容,脚步轻盈地走上前。

“陛下万福金安。”

她屈膝行礼,声音放得柔婉。

“臣妾见今日春光甚好,想着陛下操劳国事辛苦,便亲自下厨做了些包子,给您换换口味。”

她打开食盒,将那几个包子端到御案旁的空处。

只见那包子个头倒是匀称,只是有几个封口处捏得略显笨拙,皮子也厚薄不甚均匀。

与御膳房精工细作的相比,实在算不上好看,甚至透着点笨拙的诚意。

赵瑾珏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,目光先落在谢萦那张努力显得谄媚的脸上,停留一瞬,继而扫向那笼卖相平平的包子。

他没说话,放下朱笔,拿起旁边备着的银箸,夹起一个,动作优雅地咬了一小口。

他微微顿了一下,细嚼慢咽地将整个包子吃了下去,然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,才淡淡道。

“不错。”

语气平淡,听不出什么情绪,但至少,他吃了。

谢萦心下稍定,胆子也大了些。她也不急着告退,反而开始在皇帝的办公之地“参观”起来。

这里摸摸多宝阁上陈列的玉器,那里看看墙上挂着的舆图,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找着话题:

“陛下您看,今儿天真好,殿外的玉兰花开得也盛。”

“嗯。”赵瑾珏重新拿起朱笔,应了一声。

“这方砚台瞧着古朴,定是上好端砚吧?”

“嗯。”

“陛下每日批这么多奏折,真是辛劳……”

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,赵瑾珏也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,并未斥责她的“打扰”。

目光却偶尔会随着她那抹窈窕的、在殿内略显不安分的身影移动。

眼见气氛似乎还算缓和,谢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。

她转过身,走到御案前,双手支在案边,微微前倾身子,脸上又挂起那副谄媚的笑,眼睛亮晶晶地望着。

“陛下,臣妾这包子,您也尝了,也说不错了。那……是不是该给点报酬呀?”

赵瑾珏执笔的手一顿,终于再次抬眼,正对上她那双难掩灵动的眸子。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稍纵即逝。

他放下笔,身体向后靠向椅背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

“哦?你想要什么报酬?”

谢萦歪着头,故作认真地想了想,然后脆生生地道。

“臣妾想要一樽玉菩萨!要上好的羊脂玉雕的,要慈眉善目的那种!”

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突兀,甚至俗气,与她方才那些关于天气花草的话题一样,显得有些没头没脑。

赵瑾珏看着她,这次是真的轻轻笑了一声,虽然很浅,却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冷凝。

“怎么突然想要玉菩萨?”

“永安宫太空了嘛,供尊菩萨,求个心安,也保佑陛下江山永固,龙体安康呀!”

谢萦回答得从善如流,眼神“真诚”无比。

“准了。”

“谢陛下!”谢萦立刻笑逐颜开,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,又陪着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,见皇帝似乎又有政务要处理,便识趣地告退了。

待那抹海棠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,赵瑾珏沉默片刻,对侍立一旁的高公公吩咐道。

“去库房,选一樽上好的羊脂玉观音,给她送去。”

高公公躬身应下:“奴才遵旨。” 心里却暗自纳罕,娘娘这失忆之症来得倒是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