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记起来了。”
“原是弘礼想着要学他祖父种荷花,给老太太赏玩,以做今年寿诞的贺礼。”
“他跟我说过一回,我就遣下人将池水蓄上了,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偏偏在这个时候蓄水……又不巧赶上小世子来赴宴。”
林昭婉只犹豫了几瞬,便将锅甩给了自己的二儿子顾弘礼。
林昭娴心中冷笑,去看老夫人的神色。
“……婉儿,你先回去吧。”
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,她自然不会全然相信林昭婉的一面之词。
可这个时候再去细究到底是谁、到底什么意图,对二房和整个顾府都没什么好处。
等林昭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,老夫人才缓缓道:“弘礼一片孝心,说到底是下人们不长眼,亦是今日园里当值的管事失职。”
林昭娴看着婆婆揣着明白装糊涂,心中更觉可笑,面上却为难道:“既如此,明日王妃问起,我也这般说?”
老夫人本想警告大儿媳一番,然而抬头与大儿媳对视的瞬间,她后知后觉这个儿媳今时不同往日了。
她还当林昭娴是那个谨小慎微的长房儿媳。
她想震慑对方,可对方刚才的话未必不是在警告她——倘若她执意包庇二房,王妃那关可就未必能过得去了。
若放在从前,她不信林昭娴会胆敢拿整个顾府做要挟。
可现在,林昭娴这两日的异常举动无一不在告诉她,这个儿媳已然今非昔比。
一边是二房,一边是整个顾府。
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,一时复杂急了,但终究要做下决定。
她叹了口气,仿佛苍老了几岁:“娴儿,我年纪大了,偶尔耳聋眼花也是有的。你受过委屈,娘都明白。”
“只是顾府的未来都在你们身上,到底是一家人,兄友弟恭,举家和睦,方能走得长远。”
“母亲的意思,何尝不是我的意思?”林昭娴面上笑得柔和,语气却锋利如刀,“只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母亲偏要在这个时候耳聪目明……我可不依。”
林昭娴对上老夫人锐利的目光,继续柔声道:“既然是弘礼的错,那在王妃面前,我也少不了提起弘礼。”
老夫人心中一紧。
顾弘礼十二岁,明年就要考科举,若得罪了哲王妃,往后的官途只会越发艰辛。
“不过母亲放心,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林昭娴适时递上台阶,语气却无半分暖意,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。”
这哪里是明白,分明是威胁。
老夫人无力地挥了挥手:“去吧,我也累了。”
说到底,也是林昭婉选择将二儿子拉出来顶罪。
她又能说什么?
林昭娴应声而出。
走在回东院的小路上,她心中从未如此清明。
如今的顾府自然是一损俱损。
但对于林昭娴来说,西院就是顾府的一块腐臭的烂肉。
割掉它带来的好处远大于坏处,只是这个时机需得慢慢筹谋。
要杀,自然是一击毙命,不给他们反扑的机会。
回到锦华院时,却见本该在前院的顾晏衡正与弘朔说着话,不知等了多久。
“夫君,你怎么过来了?”
“才送王妃出府,听说朔儿也落了水。”顾晏衡迎上来,目光关切。
林昭娴低头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,又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:“今日多亏了弘朔,只是……你当时为何没有呼救?”
同样的问题,顾弘朔并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回答,显然有难言之隐。
顾弘朔眨了眨眼:“因为我怕有人故意害小世子。”
“我们捉迷藏,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准小厮跟着,下人就真不跟着了。小世子不会说话,若真遇险连救命都喊不出来。”
夫妻二人皆是一顿。
林昭娴满眼惊讶。
小世子居然不会说话?难怪被救上来之后一直没有开口,林昭娴原以为是被吓怕了。
顾晏衡望向妻子,温声解释道:“自从哲王去世,小世子便没再开口说过话。”
“御医看过,只说是心病。”
林昭娴沉吟片刻:“如此说来……那些下人果然有蹊跷。”
小世子不会说话,他们竟敢不跟着?非蠢即坏。
所以顾弘朔担心自己呼救了,反倒被有心之人加害。
“难为你短时间内想到那么多。”顾晏衡目露赞许,第一次对这个小儿子有了些具象的看法。
失去过孩子的林昭娴却紧紧搂着儿子,捧着他的小脸,语气认真且严肃:“娘知道你水性好,救人也是好事,可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先考虑自己。”
“倘若娘没有及时赶过去,你可怎么办?”
“娘不想失去你。”
顾晏衡望着妻儿,心中不由升起惭愧,他忙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,却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也是需要他照顾的。
林昭娴最后揉了揉儿子的脑袋,轻声道:“去吧,回去好好暖一暖身子,早些歇息,明早要去王府呢。”
“对了,”她顿了顿,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僵硬,“弘雅似乎染了风寒,你离他远一些。”
“母亲父亲也早些休息。”顾弘朔乖巧行礼。
看着儿子离开,林昭娴才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。
她不怕跟林昭婉拼个鱼死网破,她只怕自己的孩子们被殃及。
顾晏衡觉察到妻子的变化,转眼却见妻子掩面而泣,心下一慌,忙将妻子揽入怀中。
林昭娴这才将在松鹤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,又提起顾弘雅今日匆匆忙忙想要阻拦她。
顾晏衡的眼神逐渐冷冽。
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,那顾弘雅就有谋害世子的嫌疑。
可九岁的孩子,为什么会想害另一个孩子?
池水是二房蓄的、人是二房引过去的。
如果今日林昭娴没有跟过去……或许世子最后的救命恩人会是顾弘雅。
这样一来,一切就合理多了。
……二房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,难不成非要顾府招来灭顶之灾才罢休吗?
他轻抚妻子的后背,手下隔着薄薄的衣服,感受到妻子的脊骨。
妻子何时清瘦至此?
他只是刚刚回京,便出了这么多事端。
这些年他不在家,他们孤儿寡母又是如何对抗那些风刀霜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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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弘朔回到清晖园,洗过热水澡,贴身小厮秋实一边伺候他穿衣一边随口问道:“主子,咱们扔在园子里那件披风……”
顾弘朔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,秋实瞬间噤声。
“今天的事,烂在肚子里。”
秋实连忙点头,却又有些好奇地弱弱开口:“主子,奴才有件事不明白。”
“您明知是弘雅三少爷故意设计世子落水,为何不提前警醒,反而要以身犯险……”
烛光下,顾弘朔稚气未脱的脸庞上,缓缓扬起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