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弟弟的庆学宴结束后,全家对着烟花拍下全家福。
按下快门的瞬间,烟花绽放。
这一切,都是应为我以一分之差领先弟弟拿下市状元。
妈妈安慰地给弟弟99999元要他游遍大好河山,却要我在40度酷暑搬砖挣学费。
升学宴上,他们给弟弟办下99桌酒席。
只因为我多吃酒席上一口菜,爸爸就勃然大怒:“你身体都残疾了,为什么还要抢弟弟的市状元!”
“当年你贪玩放火摔成残疾还连累你弟弟毁容!你毁了他一次人生不够,现在还要抢了他的光明前途?”
他们撕掉我的录取通知书,把我锁在阁楼,却不知道弟弟早就把我绑在为他庆祝的烟花桶上。
那晚,烟花绚丽灿烂,妈妈犹豫开口:“耀辉有幽闭症,把他锁在阁楼是不是太狠了点......”
爸爸无奈摇头:“让他长长记性,谁要他欠明悟得太多。”
他们对着烟花拍下全家福,却不知道我早已被烟花炸死。
直到一周后,警方带着我的尸体到了我家里。
看见我的尸体,他们全都崩溃疯了......
1.
“爸!妈!救我!”
我崩溃地呼喊,企图希望站在不远处的爸妈能注意到我。
可酒席正酣,笑声震天。
所有人都注目着舞台上发言的弟弟。
没人听见,没人注意被绑在烟花桶上的我。
“感谢我最爱的爸爸,最爱的妈妈......”
“还有我的哥哥孙耀辉。”
提到我,台下一阵唏嘘。
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是我小时候贪玩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卧病在床的爷爷,烧毁了弟弟孙明悟的脸。
“如果没有哥哥当年放火,害我毁容,我想我不会有动力走到今天。”
妈妈在一旁掩面痛哭。
是为弟弟激动,更是对我的嫌弃:“孙耀辉就是个扫把星,今年如果不是他高考作弊,我们家的市状元一定是你!”
粗粝的麻绳裹在手上,连同着心一起被勒出红痕。
我拼命地嘶喊:“爸!妈!看这边!救我!”
可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着弟弟拥抱哭泣:“明悟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,就算没有市第一,也是我们一辈子的骄傲。”
泪水不争气地糊满双眼。
终于,爸爸转过身看向烟花桶。
可也只是要调整镜头,准备拍全家福。
我本以为,他们拍全家福会想起我。
直到我看见他们把弟弟搂在中央摆好姿势后,我才清楚原来全家福没有我也一样能拍。
我感受着烟花桶的冰冷,又一次拼命地呼喊。
许是我这一声呼叫唤醒了妈妈。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轻轻扯了扯爸爸的袖子,压低了声音,“全家福是不是该把耀辉也叫下来?毕竟......他也在家。”
爸爸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收拢,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。
他搓了搓手指,视线无意识地瞟向那紧闭的窗户,凝滞了一瞬。
2.
“耀辉从小就有幽闭症,把他锁在阁楼里是不是太狠了......”
爸爸的眉头拧了起来,他看了看身边意气风发的弟弟,又望向黑洞洞的阁楼方向。
一丝极其短暂的犹豫掠过他的眼底。
“爸!妈!救我!”
我企图要他们知道我在这里,可弟弟像一条阴冷的毒蛇,瞬间插进爸妈中间。
他死死攥住妈妈伸出的胳膊,声音拔得又高又尖,盖过了我绝望的哭喊:“妈!爸!你们心软了?你们忘了他是怎么抢走我状元名额的?他作弊了!”
“他偷看了我的草稿纸!不然凭什么就多一分?凭什么是他这个残废拿状元?!”
作弊两个字像重锤,狠狠砸在爸妈心上。
可我脸上只剩苦笑,高考出分那天,只因为我比弟弟多考一分,爸妈不惜赌上我的前途带着我的试卷去教育局举报。
监控证明了我的清白,爸爸妈妈还是毫无理由地偏袒弟弟。
见爸妈迟疑了一瞬。
弟弟又转向爸爸,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:“爸!你忘记了,要不是他贪玩放火,爷爷不会被烧死!我的脸也不会变成这样!”
“他毁了我们全家一次还不够吗?现在,他还要用作弊这种下三烂的手段,再毁掉我的前途!”
弟弟的话,字字如刀,精准地剜在父母最深的伤口和最敏感的神经上。
爸妈眼中那一丝心疼,瞬间被汹涌的厌恶淹没。
终于爸爸不耐烦开口:“好了,只是关他几天而已,他本身就是罪人,不配出现在全家福里。”
母亲脸上的纠结也变成了赞同,弟弟这才笑着开口,他望向烟花桶时对着我嘲笑。
“爸爸妈妈,要在放烟花时拍下我们最幸福的时刻!”
他掏出火机,点燃了引线。
我本能地大声呼救,弟弟的尖叫声却又一次盖过了我。
“爸!妈!等会我说3!2!1!你们就说茄子!”
我绝望地尖叫。
六月的夏天是那么的燥热。
我早已分不清身上黏稠的是汗珠还是泪花了。
“快解开我!求求你们!要炸了!真的要炸了!”
可他们却全都沉浸在骤然响起的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。
三!
二!
一!
茄子!
摄影师按下了快门。
咔嚓。
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:无论如何,爸爸妈妈都不会爱我。
我身后,引线的最后一点火星,熄灭了。
无声的绝望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然后,轰!!!
世界,被绚丽的烟花与震碎一切的巨响,彻底吞噬。
3.
闪光灯还在闪烁。
他们搂着弟弟,笑容灿烂,在漫天烟花碎屑下,拍了一张又一张幸福的全家福。
漆黑的夜晚没人低头。
我注视着这一切,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,冰冷而清晰。
中考那年,我高烧39度考了全区第一。
弟弟考砸了,而全家却为了安慰弟弟,带着他出去胡吃海喝。
将高烧的我丢在家中,也就是当晚,我高烧发炎,最后双腿坏死。
事后他们没有悔恨,只有淡然。
为了给弟弟买新手机,他们给用两根腐朽的木棍做成了拐杖。
“耀辉,这木头一样用,你是哥哥,要让着弟弟。”
高一计算机竞赛,我熬了无数夜拿了金牌。
爸爸看了一眼奖状:“不错。”
转头把弟弟涂鸦的画贴满了客厅:“看我们明悟多有艺术天赋!”
每一次弟弟闯祸:打碎古董,推倒邻居孩子,考试抄袭被抓......最后挨打的,道歉的,永远是我。
“你是哥哥,要让着弟弟!”
“你弟弟脸都那样了,你多担待点!”
“他小,不懂事,你也不懂事吗?”
让着,担待,懂事......
我本以为只要我做到这些,他们就会一视同仁。
后来,我才明白懂事的孩子,真的没有糖吃。
也好。
反正我也死了。
没了我,他们会更幸福的。
时间,对我失去了意义。
风吹、日晒、雨淋......野狗在深夜啃食着我。
我的尸体,像一块被丢弃的垃圾,在烟花燃放的角落,慢慢腐烂。
一周后,我的手机收到了爸爸来自海岛的消息。
[孙耀辉,马上就要填志愿了,你已经抢过明悟一次市第一了,那全市唯一一个清华的名额就让出来吧]
[不要忘记,当年是你害死了爷爷,害明悟烧毁了脸]
[如果清华的名额不是你弟弟的,那这个家你就永远别回来了]
我不禁抽痛,原来即使死了,心也还是会痛。
[哥,别赌气了。虽然你作弊抢了我的状元,害死了爷爷,毁了容......但只要你真心悔改,我们还是会原谅你的。毕竟,你是我亲哥嘛]
原谅?
悔改?
当年那场火,本就是弟弟引起的。
他不顾我的劝阻,在柴火房放鞭炮,引燃了整个老宅。
他扭头跑了,等父母回来,只有我在大火中抱着爷爷的干尸痛哭。
我理所应当的被当做了元凶,我永远忘不了我被吊在爷爷坟前三天三夜。
闪烁的屏幕将我思绪拉回。
[别装作不回消息]
[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救你!让你跟那老房子一起烧干净算了!省得祸害明悟]
一条一条侮辱的消息发来,我默默地看着。
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早已死去的神经上。
比烟花炸裂更痛,比风吹日晒更疼。
他们以为我在阁楼赌气,以为我在阴暗的角落里怨恨。
他们带着功臣弟弟,飞向阳光沙滩。
难过?
早已没有心了。
无助?
身体都没了。
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期待:等他们回来,等他们推开家门。
等他们看到这具腐烂的尸体,看到这张凝固着他们幸福瞬间却嵌着我尸体的全家福。
他们的表情,该有多精彩?
4.
沙滩的阳光刺眼。
爸妈躺在遮阳伞下,手机屏幕却亮着烦躁的光。
是班主任。
爸爸皱眉接起:“喂?”
“孙先生!志愿填报系统今天中午就关闭了!孙耀辉同学一直没来学校!电话也关机!这关系到清华名额,如果他不确认,那这个名额今年就轮空了!”
老师的声音又急又慌。
爸爸的脸却瞬间沉下来。
“什么?他没去?!”
他猛地坐起身,声音拔高,“这个混账东西!”
妈妈凑过来,脸色也变了:“他真敢不去?他不会是要整什么幺蛾子吧?!”
爸爸立刻挂断,疯狂拨打我的号码。
却从未回应......
家庭群里他对我的辱骂,也像石沉大海。
弟弟湿漉漉地跑回来,脸上带着疑惑:“爸,妈,怎么了?”
“你哥!那个孽障!”
爸爸气得浑身发抖,“他故意不去填志愿!他想毁了你的清华名额!他这是报复!赤裸地报复!”
妈妈也急了,声音尖利:“白眼狼!我们供他吃穿,他考个状元就翅膀硬了!敢玩失踪!”
弟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,随即换上担忧的表情,火上浇油:“爸,妈,你们别急,其实我前几天放学,好像看见哥在校门口,跟几个染黄头发的混混勾肩搭背的,我本来不想说,怕你们担心......”
“混混?!”
爸爸眼睛都红了,“他敢去混社会?!他残废一个能混出什么名堂?丢人现眼!他这是要把我们孙家的脸丢尽!”
“我就知道!他骨子里就是坏的!从小就是!”
妈妈尖声附和,气得胸口起伏不停,“当年那场火,他就没安好心!现在更变本加厉地报复我们!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把他生下来!”
“回家!”
爸爸咆哮着,“马上回家!我倒要看看这个畜生躲在哪里!看我不打断他另一条腿!”
家门被爸爸一脚踹开,发出巨响。
“孙耀辉!给老子滚出来!”
爸爸的怒吼在空荡的客厅回荡。
却始终无人应答。
阁楼的门锁完好,打开,里面空空如也。
只有撕碎的成绩单,散落一地。
“跑了?他真敢跑了?!”
妈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,随即是滔天的怒火,“这个没良心的畜生!扫把星!他毁了明悟的前途不够,还要毁了这个家吗?!”
弟弟站在一旁,声音带着委屈:“爸,妈,我说了吧......哥他早就想跑了。”
“他恨我们,他恨我抢了他的风头......”
“他肯定是跟那些混混跑了!说不定......说不定还偷了家里的钱呢!”
爸爸额头青筋暴跳,抄起手边的花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!
就在这时,敲门声响起,礼貌而冰冷。
爸爸怒气冲冲地拉开门。
门外,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。
“孙建国先生?李秀兰女士?”
为首的警察出示证件,“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。现在怀疑你们涉嫌一起谋杀案,请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。”
爸爸脸上的暴怒僵住,妈妈张着嘴,所有的咒骂噎在喉咙里。
弟弟得意的笑容也凝固了,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“谋......谋杀?”
爸爸的声音干涩得吓人,“警察同志,搞错了吧?我们......我们怎么可能......”
“就是啊!”
妈妈猛地回神,尖声叫道,“我们刚回来!我儿子孙耀辉他......他偷了家里的钱跑了!你们应该去抓他啊!”
“孙耀辉死了。”
警察打断她,声音没有任何波澜。
冰冷的话语,像一颗炸弹,在死寂的客厅引爆。
“不可能!”
爸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跳起来,声音扭曲,“他是躲起来了!那个小畜生!他......”
“就是!他肯定是畏罪潜逃了!”
弟弟也尖声附和,试图掩饰声音里的颤抖,“他作弊!他......”
“死了。”
警察再次重复,语气斩钉截铁。
他拿出一个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平板电脑,屏幕点亮。
上面显示的,正是那张被精心装裱的全家福——漫天烟花下,他们三人笑容灿烂。
“这是你们一周前在升学宴现场拍摄的照片。”
“提供照片的摄影师在后期处理时发现了异常,立刻报了案。”
“经过法医和DNA比对,确认照片中这个尸体,就是你们的儿子孙耀辉。”
警察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三人惨白如纸的脸:“现在,请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客厅里,死一样的寂静。
全家福上,他们灿烂的笑容,在灯光下显得无比诡异。
照片里那具尸体,仅剩的那只眼睛,空洞地凝视着他们。
弟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爸爸身体晃了晃,一瞬间老了十岁。
妈妈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、难以置信的哀鸣,“辉......辉辉......”
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上。
第二章
5.
“死、死了?”
爸爸孙建国几乎是咬着牙把话一点点从嘴里凿开。
他眼球凹陷,死死钉在警察脸上,仿佛要用目光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。
“不可能!”
他猛地挥拳砸在柜门,玻璃花瓶应声碎裂,碎片四溅。
“那小畜生!他是跟外面的混混跑了!你们警察不去抓人,倒来污蔑我们杀人?!”
妈妈李秀兰瘫在地上,警察那句孙耀辉死了像是把尖刀,生生从她身上刮下一块肉。
她茫然抬头,目光扫过警察手里的平板屏幕,又猛地闭上眼。
漫天烟花绚丽如幻梦。
她和丈夫紧紧搂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孙明悟,三人笑容灿烂得刺眼。
可照片右下角,冰冷的泥地上,滚着一团模糊黏腻的东西。
沾满泥土、血污。
她认得那颗小小的、长在发际线的褐色小痣。
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从李秀兰喉咙里挤出来。
她猛地捂住嘴,胃里翻江倒海,喷涌而出,溅了一地。
她死死盯着照片,身体筛糠般抖起来。
“假的!这是P的!绝对是P的!”
孙建国目眦欲裂,额角青筋疯狂跳动,指着平板吼叫,“你们警察吃干饭的?这种假照片也拿来唬人?我儿子孙耀辉,他明明......明明就被锁在阁楼!”
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疯狂的笃定,“对!阁楼!他自己跑了!畏罪潜逃!他作弊心虚!他不敢面对明悟!你们去抓他啊!去抓那个小畜生回来!”
他一把推开警察,跌跌撞撞冲向楼梯,几步跨上通往阁楼的窄梯,疯狂扭动门把手。
“看!锁得好好的!他自己撬开跑了!他就是个贼!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!”
阁楼门砰地撞开,里面空空荡荡。
只有几片被撕得粉碎的纸屑,散落在积灰的地板上。
警察的声音冰冷:“照片经专业机构鉴定,无任何合成篡改痕迹。”
“法医初步尸检报告显示,死者孙耀辉,死亡时间在一周前,就是你们举办升学宴当晚九点至九点一刻之间。”
“死因......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地上失魂的李秀兰和后面脸色惨白的孙明悟。
“是烟花爆炸导致的高强度冲击伤及高温灼伤,躯体严重碎裂。”
“死亡地点,就是你们拍摄这张全家福的宴席场地。”
6.
“烟花?”
李秀兰瘫在呕吐物里,失神地喃喃,“那天晚上......耀辉明明被锁在阁楼里啊!”
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猛地抬头,浑浊的泪糊了满脸。
“他不可能在烟花那里!不可能!”
“妈!”
孙明悟突然从后面冲过来,一把抱住浑身瘫软的李秀兰,声音带着哭腔,尖利又委屈,“妈你别吓我!哥他......哥他肯定是恨我们!他恨我抢了他的风光!他恨你们偏心!所以他跑了!”
“他就是故意躲起来吓唬我们!他......他肯定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!说不定......说不定这照片就是他们搞的鬼!”
“爸说得对,警察叔叔,你们要查清楚啊!我们一家都是无辜的!我哥他......他从小就祸害我们这个家,他现在就是嫉妒我能考上清华!”
他哽咽着,后面的话淹没在抽泣里,肩膀一耸一耸,显得无比可怜。
“无辜?”
为首的警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毫无温度的弧度。
他锐利的目光越过孙明悟颤抖的肩膀,落在那张全家福上。
照片里烟花绚烂,幸福满溢。
照片右下角,那具破碎尸体上仅剩的独眼,似乎正穿过凝固的时间,穿透冰冷的屏幕,无声地、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三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。
警察的声音不高,却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:“阁楼门锁完好,内部无任何强行闯入或破坏痕迹,无近期活动迹象。死者孙耀辉,从未被关在里面。”
孙建国的咆哮戛然而止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
他脸上的暴怒和笃定瞬间凝固、碎裂,只剩下一种巨大的、空白的茫然。
他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近乎扭曲的怪响。
他身体晃了晃,重重靠在冰冷的楼梯栏杆上。
李秀兰的抽泣也停了,她缓缓地、僵硬地转过头,目光第一次,真正地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惊骇,落在了小儿子孙明悟那张哭得通红的脸上。
警察收起平板,声音不容置疑:“关于当晚烟花燃放的具体情况,以及孙明悟同学在其中的活动细节,请三位现在跟我们回局里,详细说明。”
7.
冰冷的审讯室,白炽灯刺眼。
孙建国和李秀兰并排坐着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。
对面的警察声音平直:“法医报告确认,孙耀辉死于烟花爆炸。死亡时间与你们全家福拍摄时间完全吻合。”
“不可能!”
孙建国猛地抬头,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“阁楼!他一定是从阁楼跑了!你们查得不仔细!”
“阁楼门锁完好,”
警察打断,语气不容置疑,“再说一遍,内部积灰无近期活动痕迹。指纹、脚印,只有你们三人的。他当晚根本不在阁楼。”
李秀兰身体晃了晃,像是突然想起拍全家福那晚,隐隐听见耀辉凄厉的哭喊。
她死死闭上双眼,泪水却还是喷涌般砸落。
隔壁房间,孙明悟面对另一名警察,眼神飘忽。
“我不知道!我哥他…他肯定自己跑出去的!”
他声音发颤,“烟花?我…我就点了引线就跑开了,我不知道他在哪!”
“烟花桶位置偏僻,远离酒席。”
警察盯着他,“为什么偏偏绑在那里?为什么用那么粗的麻绳?绳结方式很专业,不像临时起意。”
孙明悟额头冒汗:“我、我怎么会绑他?他是我哥!他抢我状元,我恨他!但我没想他死!”
他语无伦次。
“恨他?”
警察敏锐捕捉,“恨他抢了你的市状元?只差一分?”
“对!就一分!他作弊!他凭什么!”
孙明悟突然激动起来,眼神怨毒,“他一个残废!他毁了我的脸!毁了我的人生!他该死!”
话一出口,他猛地捂住嘴,脸色惨白。
“所以,你绑了他。”警察声音更冷,“绑在烟花桶上,点了引线。”
“不、不是......”
孙明悟瘫在椅子上,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。
警察按下播放键。
一段模糊但清晰的录音响起,是孙耀辉的手机自动备份到云端的:
“哥,看烟花吗?爸妈给我准备的,庆祝我虽败犹荣。”
“孙明悟!你想干什么?!”
“呵,我想干什么?”
“干什么?让你也尝尝被毁掉的滋味啊!”
“明悟,你不要冲动!我可以把名额让给你!”
“市状元?你也配!当年要不是你蠢,替我顶了放火的罪,爸妈会多看你一眼?你早该和那老房子一起烧干净!”
“当年真是你......”
“是我又怎样?谁叫那老不死的总骂我!谁知道你冲进来!还摔残了!活该!今天,你就和秘密一起被烟花炸烂吧!”
一阵阵绝望的呼喊,录音戛然而止。
审讯室里死寂一片。
孙建国和李秀兰,像被雷劈中。那段对话,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,扎进他们脑子里。
“火、火是明悟放的?”
李秀兰喃喃,眼神涣散,“耀辉......耀辉替他顶了罪?还摔成了残废?我们,我们骂了他十几年,打了他十几年......”
嗵!
孙建国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,双手疯狂地砸向的桌子,即使双手出血也像感觉不到痛一样。
“耀辉!我的儿啊!”
他猛地站起,又重重跌回椅子,像被抽走了所有魂魄。
隔壁,听到录音播放得孙明悟彻底崩溃,烂泥般滑到地上,涕泪横流:“我说!我都说!是我放的火!是我绑了他!是我点的烟花!哥!哥我对不起你!爸妈!救救我!”
他哭声震天,可就像孙耀辉被绑在烟花桶时那样,没人理他,没人救他。
李秀兰直勾勾盯着单向玻璃,仿佛能看见隔壁不成人形的小儿子。
又仿佛看到阁楼空荡的灰尘,最后定格在全家福上那具滚落的、属于大儿子的破碎尸体。
她瘫跪在地上,嘴里一个劲地喃喃:“辉辉,妈妈错了......妈妈错了啊!”
她痴痴地笑起来,对着空气伸出手,“来…妈给你夹菜…不吃弟弟的…妈给你夹…”
孙建国双眼血红,喉咙里腥甜翻涌发出凄惨的呜咽,双手一下下重重磕在冰冷的铁桌上。
砰!砰!砰!
他们彻底疯了。
8.
孙明悟被判了无期。
罪名清晰:故意杀人、纵火。
判决那天,孙建国和李秀兰没去。
他们缩在殡仪馆冰冷的停尸间外,在外来来回回踱了很久,却迟迟不敢进去。
终于门开了,寒气裹着土屑味涌出。
白布单下,是一团不成人形的焦黑,勉强看出里面蜷缩的姿态。
法医伸手掀开白布,一瞬间孙建国和李秀兰两个人就开始干呕起来。
白骨刺出皮肉,一条腿扭曲得不成人形。
法医声音冰冷:“高温灼烧、剧烈冲击、部分组织缺失,现场找到的烟花残片嵌入,确认身份是孙耀辉。”
李秀兰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抽泣声。
她本能地想扑过去摸,可手悬在半空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
她不敢碰那焦黑蜷缩的躯体,目光死死黏在尸体狰狞的缺口上。
就是这里,照片上滚落的地方。
“辉…辉辉......”
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,“妈…妈给你带......带了你爱吃的......”
她抖着手去掏口袋,只摸出一把空气。
她忘了,她从不记得大儿子爱吃什么。
孙建国僵立着,眼珠浑浊。
他看着那具小小的、焦黑的残躯。
竟然第一次发现,他愧对了十八年的大儿子,竟然那么瘦小。
比他记忆中搬砖时晒脱皮的背脊,更单薄。
比他撕碎录取通知书时沉默流泪的肩膀,更佝偻。
比他每一次挨打后默默回阁楼的背影,更轻。
像一片烧焦的枯枝。
回忆碎片猛地扎进脑子。
中考放榜,耀辉高烧39度,拄着旧拐杖回家报喜。
只因为孙明悟在哭,脸上的笑还没绽开,就被妈妈塞进厨房:“明悟心情不好,你去煮碗面哄哄他。”
计算机金牌拿回家,他满眼期待。
自己却只是扫了一眼:“嗯。”
转头就把孙明悟的涂鸦贴满墙:“看我们明悟,天生艺术家!”
每一次,每一次弟弟惹祸,全是孙耀辉低头认错的身影......
“爸…妈…别打弟弟…是我没看好他…”
他总是这样说。
情绪激涌,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“我的儿啊!我的儿啊!”
孙建国喉咙里终于爆发出刺骨的凄厉嚎叫。
他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,伸出颤抖的手,想碰碰儿子焦黑的脸颊,又像被烫到般缩回。
“爸错了…爸错了啊耀辉!爸不是人!爸是畜生!”
他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咚咚声,很快额角一片青紫淤血。
迟来的忏悔,廉价又可笑。
李秀兰瘫倒在地,手指死死抠着地面,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。
她对着那具残破的尸体,痴痴地笑,又呜呜地哭。
“辉辉,妈给你买新拐杖,妈给你夹肉,不吃弟弟剩下的,都给你,都给你......”
她语无伦次,对着空气比画夹菜的动作,仿佛儿子还坐在那张永远属于角落的椅子上。
停尸间冰冷的灯光下。
我的魂魄悬浮在空中,静静看着下方崩溃的父母。
看着他们对着自己那具被炸烂、被野狗啃噬过、如今勉强拼凑的焦黑尸体,痛哭流涕,磕头忏悔。
真吵。
我扯了扯嘴角,一个没有温度地笑。
生前,我所有的懂事、忍让、委曲求全,换不来他们一个正眼。
死后,我这具破破烂烂的躯壳,倒成了他们迟来的宣泄口。
多讽刺。
他们哭得撕心裂肺。
他们喊得痛彻心扉。
他们悔得肝肠寸断。
可又有什么用?
我已经死了,死在了烟花最绚烂的那天,死在了他们一家拍全家福的那天。
年少求之不得的一颗糖,早就被他们亲手踩碎在泥里了。
我最后残存的光,也早已在那晚绚烂的烟花中,彻底熄灭。
魂魄漠然转身,身后,父母的哭嚎和磕头声不绝。
爱?
太迟了。
也太假了。
9.
我飘在殡仪馆的顶灯上,李秀兰把脸贴在白布上,第一次强硬地伸出手触摸到我腐烂的头骨。
“儿子!妈妈错了!”
孙建国的额头已经磕出血坑,他们的哭喊声震天,我却只觉得耳膜发疼。
我想哭,却又觉得自己太可笑。
原来,被爱是这种感觉,这样痛彻心扉。
法医不耐烦地扯过白布盖住我的脸。
孙建国突然发疯似的揪住对方衣领:“别盖住他!我要看我儿子!”
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我焦黑的额头,“辉辉,爸给你报仇了,明悟被判了无期......”
我嗤笑一声。
无期又怎样?
我的人生永远停在了十八岁的烟花里。
下葬那天,暴雨倾盆。
李秀兰死死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,泥水糊满她惨白的脸:“辉辉,跟妈妈回家,咱们回阁楼......”
孙建国想夺,两人撕扯间骨灰盒摔在地上。
我悬浮在雨幕中,看着他们跪在泥水里,双手颤抖着捧起混着泥沙的骨灰。
孙建国的白发被雨水浸透,李秀兰的指甲缝里嵌满我的骨灰,他们哭得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。
“对不起......对不起......”
李秀兰对着天空磕头,额角渗出血迹也感觉不到痛。
我却想起中考那天,她把热汤泼在我烫伤的手腕上说:“明悟想要新手机,你省着点花。”
现在这些眼泪,早该在十八年前就流干净。
孙明悟的哭声从远处传来。
他戴着手铐,被警察押着来送葬,看见父母瘫在泥水里的模样,他突然挣脱束缚,扑到骨灰堆前:“哥,我错了!我把状元还给你,你回来好不好!”
我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。
当时他把我绑上烟花桶时,眼里只有阴毒的光。
现在的眼泪,不过是鳄鱼的眼泪。
我飘向高空,看着他们在雨中抱头痛哭,像三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。
后来听说,孙建国卖掉房子,在我坟前搭了间茅草屋。
李秀兰整天对着空气夹菜,说要留给“辉辉”。
他们再也没提过孙明悟,就像当年他们从未真正看见过我。
我游荡在城市上空,看尽人间悲欢。
偶尔路过曾经的家,还能听见孙建国对着照片喃喃:“辉辉,今天的红烧肉留了肥的,你最爱吃......”
照片里的我穿着不合身的校服,笑得小心翼翼。
他们余生都活在悔恨里,而我终于自由了。
不用再当替罪羊,不用再讨好谁,不用再渴望那份永远得不到的爱。
风托着我越飘越高,身后的哭声渐渐消散。
这一世,我做了十八年的影子,下一世,我要做自己的光。
从此山高水远,魂归天地。
番外:
我再次睁眼时,躺在柔软的婴儿床上。
奶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,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:“我们的小宝贝醒啦。”
妈妈将我抱起,指尖轻轻刮过我的脸颊。
她的眼睛盛满笑意,和记忆里那个只会对弟弟温柔的女人截然不同。
爸爸举着相机冲过来,镜头盖都没摘就忙着抓拍:“老婆快看,咱儿子打哈欠都这么可爱!”
七岁那年,我有了妹妹。当她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帮我拼积木时,我下意识攥紧拳头。
在过去的人生里,这样的请求后总会跟着责骂。
可这次,妈妈只是笑着将我和妹妹一起搂进怀里:“兄妹俩要互相照顾呀。”
十八岁生日那天,全家人围着蛋糕唱生日歌。
爸爸端出沉甸甸的礼盒,里面是我梦寐以求的相机:“儿子,生日快乐!想去哪拍风景,爸开车陪你!”
烛光映在他们脸上,温暖得让我眼眶发烫。
深夜,我翻开相册,每张照片里都有我的身影。
游乐园里骑在爸爸肩头的我,生病时妈妈彻夜守在床边的合影,还有妹妹把第一名奖状贴在我房门上的瞬间。
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我摸着相册里自己灿烂的笑容。
原来被爱的人生,连梦境都是甜的。
风从窗外掠过,带着前世的记忆轻轻消散,这一世,我终于成为被捧在掌心的宝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