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大漠。
风沙如刀。
这里是华国地图上找不到的一个点,代号“01所”。
此时此刻,这里正经历着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。
狂风卷着雪花,像是要把这一片连绵的戈壁滩都给埋了。
基地外围的三层铁丝网都被积雪压得弯了腰,哨塔上的探照灯在大雪中只能照亮眼前几米的距离。
“呼——呼——”
基地核心区,总工程师办公室里,暖气烧得很足,但依然驱散不了空气中那种压抑到让人窒息的寒意。
一张硕大的办公桌上,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纸,像是一座随时会崩塌的纸山。
图纸旁边,是个满是茶垢的大搪瓷缸子,里面的浓茶早就凉透了,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茶碱。
陆战坐在桌子后面,整个人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。
他今年才三十二岁,但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多岁的人。
头发乱糟糟的,有些花白,那是过度用脑和焦虑熬出来的。
胡子拉碴,眼窝深陷,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,布满了红血丝。
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已经有些发灰了,领口磨损得厉害。
陆战的手里,紧紧攥着一张黑白照片。
照片只有半截。
边缘被烧焦过,带着一种陈旧的黄褐色。
照片上是个襁褓里的婴儿。
那是他的女儿。
三年前,妻子临盆,正赶上国家“威龙”项目立项的最关键时刻。
作为总设计师,他签了保密协议,即使妻子难产,他也只能咬着牙坚守在岗位上,对着那些冰冷的数据。
等他任务结束冲到医院时,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,和一张空荡荡的婴儿床。
医生说,孩子被人偷走了。
监控坏了,线索断了。
那个刚出生还没来得及让他看一眼、抱一下的女儿,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陆战疯了。
他找遍了全城,翻遍了每一个垃圾桶,甚至差点把那个城市的火车站给拆了。
可是没有用。
这三年来,他把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深深地埋在心底,主动申请调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西北绝密基地。
他没日没夜地工作,把自己当成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。
只有在每一次实验失败后的深夜,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办公室里,他才会拿出这张仅存的照片,一遍遍地抚摸那个模糊的婴儿侧脸。
“念念……”
陆战沙哑着嗓子,低声唤着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名。
如果她还活着,今年该三岁了吧?
是不是会跑了?会叫爸爸了吗?
是不是长得像她妈妈一样漂亮?
还是像自己一样是个闷葫芦?
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。
陆战猛地弯下腰,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。
老胃病又犯了。
常年不规律的饮食和巨大的精神压力,把他的胃折腾得千疮百孔。
但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,一声不吭,用拳头狠狠顶着胃部,试图用疼痛来对抗疼痛。
桌上的那堆图纸,就像是一座压在他心口的大山。
“威龙”战机的心脏——涡扇发动机,卡在了最后的核心材料技术上。
西方列强联手封锁,所有的技术通道全部切断。
甚至连一点点相关的论文资料都变成了绝密。
十九次了。
为了攻克这个耐高温合金配方,他们已经失败了整整十九次。
昨天那场爆炸,把刚刚建好的三号实验室炸成了废墟。
要不是疏散及时,那几个老教授恐怕都要交代在里面。
更糟糕的是,上级刚才发来了最后通牒。
如果年底之前再拿不出可行的方案,整个项目就要面临被裁撤的风险。
国家的空防力量,还停留在二代机的水平,面对别人动辄三代、四代的先进战机,就像是用烧火棍去跟人家的机关枪拼命。
那种无力感,那种屈辱感,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每一个科研人员的心。
“难道真的不行吗……”
陆战喃喃自语。
他看着窗外漫天的风雪,眼神空洞得可怕。
他把自己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不就是为了给国家争一口气,也是为了麻痹自己失去妻女的痛苦吗?
可是现在,两条路好像都走到了绝境。
“总工!”
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。
一股冷风卷着雪花扑了进来。
进来的是陆战的警卫员小张,一脸的焦急。
“总工,赵司令让您赶紧去一趟指挥室!后勤那边出事了!”
陆战强忍着胃痛,缓缓直起腰。
他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夹进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,放进贴身的口袋,这才转过身。
那张脸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和坚毅。
“什么事?”
“这雪太大,把那条唯一的进山公路给封死了!运送物资的车队被困在了五十公里外的山口,根本过不来!”
小张急得直跺脚。
“刚才食堂老班长清点库存,咱们剩下的粮食……最多只够维持两天的了!而且发电机组的柴油也不多了!”
陆战眉头紧锁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实验失败,技术封锁,现在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吗?
这个冬天,怎么就这么难熬。
“走,去看看。”
陆战抓起椅背上的旧军大衣披上,大步走出了办公室。
走廊里也是冷飕飕的。
为了省电,走廊里的灯关了一半,显得昏暗阴沉。
陆战走得很急,胃部的绞痛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。
但他不能倒下。
他是这里的总工,是这一千多名科研人员和战士的主心骨。
要是连他也垮了,这帮人就真的没指望了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。
就在这几天,他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。
梦里,总是能听见那个婴儿在哭。
哭得撕心裂肺,哭得让人肝肠寸断。
以前那是婴儿的啼哭。
但这几天,那哭声变成了稚嫩的童音。
“爸爸……救救念念……”
“爸爸……念念好饿……”
那个声音是那么真实,真实到每次惊醒,他的枕头都是湿的。
陆战甩了甩头,把那些扰乱心神的幻听赶出脑海。
那是幻觉。
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。
他加快了脚步,皮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踩出沉重的回响。
风雪中,这个庞大的科研基地就像一头受伤的巨兽,在黑暗中默默舔舐着伤口,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。
而在几千公里外那个阴冷的地窖里。
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小生命,正握着那支秃毛笔,试图在绝望中画出一点点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