砰!
一声巨响。
像是惊雷在地窖里炸开。
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,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了。
风雪瞬间灌了进来。
夹杂着刺骨的寒意,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味。
念念吓得浑身一哆嗦。
小小的身子本能地缩成一团。
刚吃进肚子里那个暖乎乎的肉包子,好像都被这股寒气冻住了。
她惊恐地抬起头。
逆着地窖口那点微弱的惨白光线。
她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身影。
是一个女人。
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臃肿棉袄,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。
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,此刻写满了凶神恶煞。
是王翠花。
念念的养母。
也是念念这三年里,最大的恐惧来源。
“死丫头片子!”
“我就知道你没死!”
王翠花的大嗓门像破锣一样,震得地窖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。
她一边骂骂咧咧,一边费力地挤进狭窄的地窖。
那双三角眼,像探照灯一样在昏暗的地窖里扫视。
突然。
她的目光定住了。
死死地盯着念念身上那床崭新的棉被。
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股诱人的肉香味。
王翠花的鼻子耸动了两下。
那是肉包子的味道!
纯肉的!
连她过年都不一定舍得买来吃的肉包子!
贪婪的光芒瞬间在她浑浊的眼珠子里炸开。
紧接着。
就是滔天的怒火。
“好哇!”
“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!”
王翠花三两步冲过来,带起一股腥臊的风。
她指着念念身上那床软绵绵、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棉被,手指头都要戳到念念的脑门上了。
“我就说家里的钱怎么少了!”
“原来是你偷的!”
“你个千刀万剐的小偷!”
“老娘辛辛苦苦攒点钱容易吗?”
“你竟然敢偷钱买这么好的被子,还躲在这里偷吃肉包子!”
王翠花气疯了。
这被子一看就是好棉花弹的,缎面的料子,这得多少钱?
还有那肉香味。
这死丫头刚才肯定吃独食了!
念念吓得拼命摇头。
小脸煞白。
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敢掉下来。
因为王翠花说过,掉一滴眼泪就打断她一根骨头。
“不……不是偷的……”
念念的声音细若蚊蝇,带着哭腔。
“是……是画出来的……”
“妈妈给的……”
她试图解释。
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不是妈妈,但那个姨姨给了她笔,画了就能变成真的。
“画出来的?”
“你当老娘是傻子吗?”
“还妈妈给的?”
“你那个短命鬼妈早就烂在土里了!”
王翠花根本不听解释。
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。
这死丫头偷了钱,还在享受!
而她自己还在外面挨冻!
怒火烧毁了她的理智。
王翠花抄起立在墙角的扫帚。
那是平时用来扫猪圈的,上面还沾着冻硬的猪粪。
“我打死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!”
呼——
扫帚带着风声,狠狠地抽了下来。
念念下意识地举起小手护住脑袋。
啪!
粗糙的竹枝抽在那细嫩的手臂上。
虽然隔着棉袄,但那股钻心的疼还是瞬间传遍了全身。
“呜……”
念念痛得闷哼一声。
整个人被打得歪倒在稻草堆里。
但她手里依然死死攥着那支秃了毛的破笔。
这是那个姨姨给的。
是唯一能变出吃的东西的宝贝。
绝对不能丢。
“还敢躲?”
“反了天了你!”
王翠花见一扫帚没把念念打服,更是火冒三丈。
她扔掉扫帚。
直接扑上来,像一头疯猪一样。
伸手就去扯念念身上的新棉被。
“给我拿来!”
“这么好的东西,你也配盖?”
“给我儿子盖都比给你盖强!”
王翠花用力一扯。
念念小小的身板哪里是这个壮实农妇的对手。
整个人被带着在地上拖行了一米多。
膝盖磕在坚硬的冻土上。
瞬间破了皮。
“不要……”
“这是我的……”
念念哭喊着,小手死死抓着被角。
这是她这辈子盖过最暖和的东西。
她不想再挨冻了。
那种冷到骨头缝里的感觉,太可怕了。
“松手!”
王翠花一脚踹在念念的肚子上。
砰。
念念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踹飞出去,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五脏六腑都在翻腾。
那一瞬间。
她感觉自己又要死了。
好痛。
真的好痛。
王翠花一把抢过棉被,抱在怀里摸了摸。
真软乎啊。
这手感,比供销社里卖的一等品还要好!
她脸上的横肉抖动着,露出了贪婪又得意的笑。
“哼,算你识相。”
王翠花把棉被卷吧卷吧夹在腋下。
然后。
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念念手里那支笔上。
虽然那笔看着破破烂烂的,也就是个秃毛笔。
但是。
这死丫头刚才护得那么紧。
难道也是偷钱买的?
“把你手里那个破烂玩意儿也给我交出来!”
王翠花恶狠狠地伸出手。
想要去抢念念手里的神笔。
念念缩在墙角。
绝望地看着那只像鹰爪一样的大手抓过来。
她没有力气反抗了。
她只能闭上眼睛,死死地把笔抱在怀里。
“这是我的……”
“这是念念的……”
就在王翠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支笔的瞬间。
滋啦!
一道蓝紫色的电流,突然从笔杆上弹射而出。
“哎哟!”
王翠花惨叫一声。
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,猛地缩回手。
整条手臂都麻了。
指尖更是传来一阵烧灼般的剧痛。
“这……这是个啥玩意儿?”
王翠花惊恐地看着那支笔。
又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手掌心竟然被电黑了一块!
邪门!
真他娘的邪门!
王翠花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死丫头身上怎么总有些古古怪怪的事儿?
她不敢再抢那支笔了。
但心里的火气却更大了。
既然抢不到东西,那就拿人撒气!
王翠花恶毒地盯着缩成一团的念念。
眼神里透着一股算计。
“行。”
“你有本事。”
“连个破笔都带电。”
“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,是个祸害!”
王翠花啐了一口唾沫。
吐在念念面前的地上。
“本来还想留你一条贱命,让你干点活。”
“现在看来,留不得你了。”
“隔壁村那个傻子二狗,前两天还在托人找媳妇。”
“虽然你才三岁,小是小了点,但那是童养媳,只要是个女的就行。”
王翠花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。
她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算盘珠子般精明的光。
“把你卖给那傻子,好歹能换个五十块钱。”
“有了五十块钱,我就能给我儿子买一大挂鞭炮,还能买身新衣裳过年!”
“至于你……”
王翠花冷笑一声。
那笑容在昏暗的地窖里,显得格外狰狞。
“到了傻子家,是死是活,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“反正那傻子下手没轻没重,听说上一个媳妇就是被他活活掐死的。”
每一个字。
都像是一根毒刺。
深深地扎进念念的心里。
卖掉?
童养媳?
傻子?
掐死?
念念虽然只有三岁半。
但她在村里听过那些大妈嚼舌根。
那个傻子二狗,最喜欢打人。
还会吃生肉。
要是被卖给他……
念念浑身都在发抖。
那是比寒冷、比饥饿更深层的恐惧。
那是对死亡的直觉。
不要。
念念不要被卖掉。
念念不要死。
“爸爸……”
极度的恐惧中。
念念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。
爸爸。
那个在梦里会出现的高大身影。
那个会把她举高高,会亲亲她的小脸,会叫她“小公主”的爸爸。
虽然她从来没见过爸爸真实的模样。
但她知道。
只要找到爸爸,就没有人敢欺负念念了。
爸爸会把坏人都赶跑。
爸爸会给念念吃饱饭。
“我要找爸爸……”
念念喃喃自语。
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。
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王翠花看着念念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,不屑地嗤笑一声。
“爸爸?”
“你那个死鬼爹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!”
“还想找爸爸?”
“做梦去吧!”
“我现在就回去叫人,把你绑了送去二狗家!”
说完。
王翠花抱着那床新棉被,转身就要往地窖外面爬。
她要把门锁死。
防止这小畜生跑了。
地窖里。
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风雪从没关严的门缝里呜呜地灌进来。
像是在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哭泣。
念念靠在墙上。
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,不停地抽搐着。
她听到了锁链哗啦啦响动的声音。
那是地狱的大门即将关闭的声音。
如果不跑。
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爸爸了。
“门……”
“我要门……”
念念举起手里那支秃毛笔。
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。
系统叔叔说过的。
只要画出来,就能变成真的。
我要一扇门。
一扇能通往爸爸身边的门!
念念的小手颤抖着。
在那面长满青苔、渗着地下水的墙壁上。
落下了一笔。
黑色的墨迹。
在黑暗中显得并不起眼。
但随着念念的动作。
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条,开始在墙壁上延伸。
横。
竖。
再横。
再竖。
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长方形。
是念念认知里,“门”的样子。
她的手很小,力气也很小。
画出来的线条断断续续,甚至有些丑陋。
但在这一刻。
这四条线。
就是她全部的希望。
就是她生命的全部重量。
“爸爸……”
“念念好痛……”
“念念好怕……”
“爸爸……快开门啊……”
念念一边哭,一边画。
眼泪滴落在地上的尘土里。
终于。
最后一笔。
连上了。
一个封闭的长方形,出现在了这面充满了绝望的墙壁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