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弦乐声、举杯声交织。
宫女们捧着鎏金酒盏鱼贯而入,琥珀色的酒液在灯烛下泛着暖光。
忽闻“噗通”一声脆响,一名面容清丽的宫女直直跪在大殿中央,声音清亮如裂帛,振聋发聩:“请陛下明鉴!民女才是先皇后所出的昭阳公主,高台之上那位,不过是个冒牌货!”
话音落地,殿内瞬间炸开了锅。
哗然之声此起彼伏,原本悠扬的弦乐戛然而止,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宫女。
君姝仪心头一跳,皱着眉头望去,那宫女正是前些日子她在御花园遇到的那位。
御座上的君珩礼眸色微沉,薄唇轻启唤了声“侍卫”,两队身着玄甲的侍卫立刻上前,将宫女团团围住。
宫女丝毫不惧,猛地高举一枚长命锁:“这是先皇后在民女出生时亲手系上的,锁身内侧刻着‘昭阳’二字,陛下可验!”
君珩礼眉头蹙起,身边的李公公躬身上前,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命锁呈至御案。
那宫女依旧脊背挺直,不卑不亢地继续道:“当年宫变骤起,先皇派乳母与侍卫护送民女出京避险,谁知半路遭遇埋伏。侍卫们拼死抵挡,才换得我与乳母一线生机。我们被迫逃出国境,却不幸被异域蛮人掳走为奴,受尽苦楚。”
“乳母为护我周全,耗尽心血拼死助我逃脱,我颠沛流离数载,好不容易抵达京城,却被宫门侍卫拒之门外。幸得今年宫选,才得以混入宫中,在今日宫宴之上揭示真相!”
她字字泣血,情真意切。
殿内的议论声愈发汹涌,不少人看向君姝仪的目光,已然带上了几分审视与怀疑。
君珩礼始终面无表情,眼底深不见底,看不出半分喜怒。
待她说完,他只淡淡抬手:“带下去,严加看管,不得有误。”
侍卫领命,将那宫女拖拽而出。
宫女挣扎着,喊声在大殿里回荡:“陛下!民女所言句句属实!”
喊声渐远,殿内重归死寂,只剩烛火噼啪作响。
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,或幸灾乐祸,或垂涎觊觎,或兴奋不已,齐刷刷落在君姝仪身上。
她坐在那里,身着华贵的宫装,头戴珠翠,仿佛成了众矢之的。
良久,君珩礼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:“继续。”
丝竹声犹豫着重新响起,却再没了先前的欢愉,反倒添了几分凝滞。
君姝仪的脸早已白得像纸,指尖冰凉。
她侧头望向御座上的皇兄,他正垂着眼睫,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影,不知在思忖着什么。
身旁的林芷兮连忙拉过她的手,掌心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,温声安慰道:“姝仪莫要担心,不过是个得了臆症的宫女胡言乱语。陛下英明,定会明察秋毫,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。”
可君姝仪心里却莫名浮起些冰冷,她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——皇兄方才那副沉默模样,分明是信了几分。
他若是全然不信,怎会只说“严加看管”,而非直接定她个欺君罔上的死罪?
座席上的众人没了刚才的举杯交谈,皆在窃窃私语,又有无数道粘稠深谙的目光,像毒蛇一般,死死地黏在她身上。
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吞噬殆尽。
殿内压抑的氛围让她再也坐不住,她猛地站起身,椅凳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不顾满殿目光,提着裙摆快步从殿侧的偏门离去。
一路直奔自己的宫殿。
晚晴快步上前追上她,指尖扶住君姝仪微凉的胳膊:“公主莫要忧心,从前也有痴心妄想之人妄图冒领皇家身份,最后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。”
君姝仪眸中满是慌乱,她掐紧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,“当年宫变的事,本宫隐约听人提过,不是说是皇兄亲自把本宫从宫外带回来的吗?”
她抬眼看向晚晴,语气带着几分急切,“你速去内务府查问,把当年宫变的详情,还有皇兄接我回宫的经过,一一问清楚!”
“是,奴婢这就去。”晚晴不敢耽搁,躬身退下。
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晚晴便匆匆折返,手中还捧着一卷泛黄的旧档,神色带着几分笃定:“回公主,奴婢方才问过内务府的老人,也查了旧档,当年确实是皇上亲自领兵,从南方一处隐秘庄子里,将您平安接回宫中的。”
君姝仪紧绷的脊背稍稍松懈,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是落了些。
她接过旧档,指尖颤抖着翻开,泛黄的纸页上,果然清晰地记载着君珩礼寻回昭阳公主的经过,字迹工整,条理分明。
可下一秒,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——她记得皇兄的生母原是不受宠的嫔妃,因触犯宫规被打入冷宫,后在冷宫自缢。
他母家不忍两个孩子在宫中受苦,念着先帝登基前对陛下有恩,便大胆求了先帝,将年幼的皇兄和君澜之接出宫去抚养。
后来先皇缠绵病榻,几位皇子为争夺皇位,闹得朝堂腥风血雨,自相残杀。
唯有皇兄,在局势最乱的时候进宫,日夜守在先帝床前尽孝。
也是那时,先皇听闻最宠爱的昭阳公主在护送途中遭遇埋伏,生死未卜,便下了一道口谕:若君澜之能平安将昭阳公主寻回,待他百年之后,皇位便传于君珩礼。
皇兄最终不负所托,将“公主”平安带回。那时先皇已是油尽灯枯,朝中各党派早已站队完毕,先帝的圣旨形同虚设,远不如叛军的兵刃有说服力。
可偏偏,君珩礼凭着一己之力,拉拢旧部,策反叛军,步步为营。
在那波谲云诡的权力漩涡中稳稳坐上了皇位。
宫变之时,她不过是个垂髫稚子,脑中一片空白,什么都记不清。
她猛地抓住晚晴的手臂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晚晴,你实话告诉本宫,皇兄在宫变之前,到底见没见过我?”
如果皇兄没见过她,那当年在庄子里,找错了人也是有可能的事。
晚晴面色一僵,眼神有些闪躲。她自然知晓皇帝自幼在宫外长大,直到先帝病重才回宫尽孝,按说两人早年并无交集。
她面上露出几分犹疑,支支吾吾道:“应、应当是见过的吧?毕竟您是先皇后嫡女,皇上当年虽在宫外,或许也曾入宫赴宴,远远见过您一面也未可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