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雨夜归途
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，东州市。
暴雨如注。
雨水像是直接从天上倒下来，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。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，像被打翻的颜料混在一起。偶尔有车辆驶过，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。
何隐把电动车停在“老刘烧烤”门口，拉起雨衣的帽子，快步跑进店里。雨水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，浸湿了里面廉价衬衫的领口。
“小何，最后一单了。”店主老刘递过来一个塑料包装袋，外面又套了两层防水袋，“青阳小区3栋902，备注说让放门口就行。”
何隐接过外卖，看了眼手机屏幕——还有十三分钟超时。
“刘叔，我走了。”
“这天气……小心点！”老刘在后面喊了一句。
何隐已经冲进雨里。
电动车在积水的街道上穿行，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疼。何隐眯起眼睛，透过雨幕辨认着道路。这个城市他生活了二十五年，每一条街道都熟悉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——毕竟，他白天在这座城市的写字楼里做文员，晚上送外卖，周末偶尔还会去工地帮忙。
都是为了钱。
都是为了何欣。
想到妹妹，何隐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手机。屏幕上是何欣今天下午发来的自拍，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，背景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墙壁。照片下面是一行字：“哥，今天护士姐姐夸我勇敢了。”
何隐喉咙有些发紧。
青阳小区在东州老城区，路窄巷深。何隐拐进一条小路，电动车的大灯在雨夜里划出一道微弱的光柱。巷子两侧是老式的六层住宅楼，墙皮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斑驳。
突然，前方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何隐下意识减慢车速。
两个身影从右侧岔路冲出来，踉踉跄跄。跑在前面的是个女人，长发湿透贴在脸上，深色外套的袖子被扯破一大片。后面追着三个男人，都穿着黑色运动装，动作敏捷得不像普通人。
“救命！”女人的呼救声在雨声中显得微弱。
何隐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。
他看到了女人脸上的血。
也看到了追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手里反射着冷光的东西——刀。
电动车停了下来。何隐坐在车上，雨水顺着雨衣边缘滴落。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：绕路需要多花至少八分钟，这单会超时，被扣钱，差评，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。何欣下个月的医药费还差四千七……
“别多管闲事。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女人摔倒了。
就在何隐车前五米的地方。她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，爬起来的时候又重重摔回积水里。追兵已经逼近，拿刀的男人离她只有三步距离。
何隐深吸一口气。
他拧动电动车把手，车头大灯直直照向那几个男人。刺眼的强光让追击者下意识抬手遮挡视线。就在这一瞬间，何隐已经翻身下车，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送了一天外卖的人。
“兄弟，大晚上的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？”何隐的声音很平静，甚至带着点外卖员特有的那种谦卑语气。
拿刀的男人眯起眼睛打量他：“送外卖的？滚开，不关你的事。”
“确实不关我的事。”何隐点点头，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女人，“但她要是死在这儿，警察来了我得做笔录，耽误我接单。你看这样行不行，你们让她走，我这儿刚取了三百块钱，请几位吃个夜宵？”
他说着真的去掏口袋——这个动作让对面稍微放松了警惕。
就在那个男人嘴角刚扯出一个讥讽笑容的瞬间，何隐动了。
没有电影里那种夸张的飞跃，只是很简单的两个跨步。但他的步幅大得惊人，第一步就跨过了三米距离，第二步已经来到拿刀男人面前。左手探出，不是去夺刀，而是扣住了对方持刀手腕的某个位置。
男人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麻，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。
刀掉进积水里，发出轻微的“啪嗒”声。
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，一左一右扑上来。何隐没有回头，只是侧身、抬腿、后踹——动作简单直接。右边那人被踹中腹部，闷哼一声倒退好几步撞在墙上。左边那人的拳头已经到了何隐太阳穴附近，但何隐只是微微偏头，让拳头擦着耳朵过去，同时肘部向后一击。
第三个人也倒下了。
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。
何隐弯腰捡起那把刀，看了看，是一把常见的弹簧刀。他按下按钮，刀刃收回，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“还打吗？”他问。
三个男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，看向何隐的眼神里多了惊惧。他们没说话，转身踉跄着跑进了另一条巷子。
何隐这才转身看向地上的女人。
她已经勉强坐起来了，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，露出一张年轻而英气的脸。大概二十七八岁，即使在这种狼狈状态下，眼神依然锐利。
“能站起来吗？”何隐伸手。
女人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，然后握住，借力站了起来。她的手很有力，虎口有茧。
“谢谢。”她说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我叫秦雪。”
“何隐。”他简单回应，然后看了看手表，“我得走了，外卖要超时了。”
秦雪愣了一下，显然没想到救了她的人第一反应是惦记送外卖。
“你……”她话没说完，何隐已经扶起了倒地的电动车。
车子还能开，只是车灯罩裂了。何隐检查了一下，重新跨上车：“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，右转就是青阳路，那里有便利店，可以打电话求助。”
“等等！”秦雪喊住他，“那些人可能会报复你，他们不是普通混混。”
何隐回头看了她一眼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：“我知道。拿刀的那个，右手中指第二关节有茧，那是长期用枪的人才会有的痕迹。”
秦雪瞳孔微微一缩。
“所以，”何隐继续说，“你最好也快点儿离开这里。再见。”
电动车重新启动，载着他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雨幕中。
秦雪站在原地，雨水打在她脸上。她看着何隐消失的方向，良久，低声自语：“何隐……我记住你了。”
---
电动车在青阳小区3栋楼下停住时，距离超时还有两分钟。
何隐拎着外卖冲进单元楼，按下电梯。电梯从一楼缓缓上升，他靠在墙壁上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刚才扣住那人手腕时，那种肌肉记忆般的精准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。
已经五年了。
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些训练，那些技巧，那些他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。可身体还记得——在真正需要的时候，肌肉的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。
“叮。”
电梯到达九楼。
何隐走出电梯，把外卖放在902门口，拍照，点击“送达”。
手机屏幕上弹出“送达成功”的提示，下方是顾客打赏的八块钱。何隐看着那数字，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。
他转身走进电梯，下楼。
重新骑上电动车时，雨小了一些。何隐没有立即离开，而是掏出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喂，欣儿，睡了吗？”
电话那头传来妹妹何欣虚弱但轻快的声音：“还没呢，在等哥哥的电话。你今天回来好晚。”
“最后一单远一点。”何隐说，“今天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挺好的，医生说下周可以尝试下床走几步了。”何欣顿了顿，“哥，你声音怎么有点喘？是不是又跑单了？别太拼……”
“没有，刚上楼送餐有点累。”何隐打断她，“好好休息，我明天早点去医院看你。”
“嗯！哥哥也早点回家，路上小心。”
挂断电话，何隐看着手机屏幕上妹妹的照片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收起手机，发动电动车。
车子驶出青阳小区时，何隐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。巷子口空荡荡的，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。只有雨还在下，冲刷着这个城市夜晚所有的痕迹。
包括刚才那场短暂的冲突。
包括他五年来的第一次出手。
何隐深吸一口气，雨水混合着城市夜晚的味道钻进鼻腔。他告诉自己，这只是一个意外，一次不得已而为之的干预。明天太阳升起时，一切都会回归原样——他还是那个为了妹妹医药费奔波的普通人，白天在格子间里做无关紧要的报表，晚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电动车拐进回家的路。
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，何隐停下车，走进去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。收银员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，找零时多看了他一眼。
“小哥，你袖子破了。”她说。
何隐低头，发现自己左边袖口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，里面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，没出血，但确实是被刀刃擦过的痕迹。
“谢谢。”他接过找零，转身离开。
便利店的门在身后关上，自动感应器发出“欢迎光临”的电子音。
何隐站在屋檐下，看着外面的雨。
袖口破了。
这意味着他需要一件新衬衫。最便宜的也要三十块钱，等于白送五单外卖。而那道红痕则提醒他，今晚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。
那些训练有素的人，那个叫秦雪的女人，那把刀，那些眼神。
“麻烦。”他低声说。
然后他撕开面包包装袋，咬了一大口，就着雨水吞咽下去。
电动车再次启动，载着他驶向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出租屋。雨还在下，街灯在积水中投下破碎的倒影。何隐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，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。
而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，一只被遗落的黑色手套静静躺在积水里，旁边是几个凌乱的脚印，正被雨水一点一点抹去。
第一滴血已经落下。
尽管何隐还一无所知，但命运的齿轮，就在这个雨夜，悄然开始了转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