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4 11:35:03

自那日工坊前的血腥镇压后,崔府内外,仿佛被一层无形的、粘稠的灰翳所笼罩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,连穿梭往来的仆役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,低垂了头颅,不敢高声言语,唯恐惊动了什么蛰伏在阴影里的东西。

崔鹤年试图用繁忙的公务和与洋行的磋商来麻痹自己,忽略内心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。他整日埋首于账册与机器图纸之中,与人交谈时,语气愈发急躁,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沉静,时常会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丝厉色。然而,身体的异样,却非意志所能轻易压制。

先是莫名的低热,如同阴燃的炭火,日夜不息地灼烤着他的五脏六腑。尤其是在深夜,他常常会从睡梦中惊醒,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淋漓,贴身的中衣尽数湿透,冰冷地粘在皮肤上,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。更让他心悸的是,背上那早已愈合的、曾被最小刺猬抓伤过的旧痕,开始传来一阵阵诡异的、如同万千细密尖刺在内里钻动、啃噬的刺痛感。那痛楚并不剧烈,却绵密不绝,深入骨髓,搅得他坐卧难安。

他私下唤了相熟的大夫来看。大夫望闻问切,仔细诊察了半晌,却只能捻着胡须,困惑地摇头。

“东家脉象浮数,似有湿热内蕴,肝火亢盛……然这背上刺痛,既非痈疽,亦非风痹,位置固定,痛感奇异……老夫行医多年,倒未曾见过此等症候。”老大夫开了几剂清热祛湿、疏肝解郁的方子,但崔鹤年连服数日,那低热与盗汗稍减,背上的刺痛的却依旧如影随形,仿佛扎根在了他的血肉深处。

与此同时,那座被寄予厚望、日渐华美的新宅,也开始显露出不祥的端倪。

起初,只是守夜的更夫和巡院的婆子私下窃语,说是在夜深人静时,偶尔能听到空置的房梁之间,传来一种极细微的、似哭似泣的呜咽声,若有若无,随风飘荡,待要凝神细听时,却又消失不见。接着,有丫鬟在拂晓时分打扫回廊,声称看见一团模糊的、状如刺球的黑影,从墙角一闪而逝,惊得她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瓷瓶。

流言如同瘟疫,在仆役间悄悄蔓延。“宅子不干净……”、“怕是冲撞了什么……”、“那日镇基的活物,怨气未散呐……” 种种猜测,使得人心浮动,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新宅华美的梁柱与雕栏画栋间悄然滋生。

而被禁锢在内院深处的苏青黛,则成为了这场无声噩梦中,感知最为清晰,也最为痛苦的一个。

自那夜梦见猬灵染毒后,她便夜夜不得安宁。梦境光怪陆离,却总围绕着那七只已然变异的猬灵。它们不再蜷缩于地底,而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、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沼泽中挣扎翻滚。原本银光闪闪的尖刺,此刻沾满了粘稠的、黑绿色的污秽,不断向下滴落毒液。它们发出无声的、却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嘶鸣,那扭曲的姿态,令人观之心胆俱裂。

然而,最让苏青黛灵魂战栗的,是它们的眼睛。

那七双原本或温润、或机警、或清澈的眸子,此刻已悉数失去了光彩。有的充满了血丝,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;有的浑浊不堪,仿佛蒙上了厚厚的尘埃;有的则只剩下空洞与死寂……而那只最小的、曾抓伤崔鹤年的猬灵,它的双眼——沈秋田口中对应“水道”、最为纯净的“清瞳”,此刻已彻底黯淡!

那不是简单的闭上或失去光泽,而是一种彻底的、如同被最浓重的墨汁灌满而后干涸的死黑色。没有一丝反光,没有一丝生气,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,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入口。当苏青黛在梦中与这双“清瞳”对视时,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与悲恸瞬间攫住了她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“啊——!”

她又一次从这可怕的梦魇中惊醒,猛地从床上坐起,胸口剧烈起伏,冷汗浸透了寝衣。窗外,夜色正浓,万籁俱寂,唯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。

“灭了……那双眼睛……灭了……”她失神地喃喃自语,双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,指甲几乎要掐入肉中。一种大难临头、大厦将倾的强烈预感,如同冰水般淹没了她。这不再是道德层面的批判,而是源自某种古老契约被彻底撕毁后,来自天地灵枢的、最直接的警告与控诉!

她再也无法安坐。她冲到门边,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,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嘶哑:“来人!放我出去!我要见老爷!快去告诉他!大祸临头了!猬灵……猬灵的眼睛灭了!快去啊——!”

看守的婆子被她的癫狂状吓得不清,连忙去禀报崔鹤年。

此刻的崔鹤年,正被背上的刺痛和低热折磨得心烦意乱,难以入眠,只在书房的榻上假寐。闻听苏青黛又在“胡言乱语”,说什么“猬灵眼睛灭了”之类的疯话,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。

“疯了!真是疯了!”他烦躁地低吼,一把挥落榻边小几上的药碗,瓷片与深褐色的药汁四溅开来,“告诉她!让她安生待在房里!若再胡言乱语,惊扰家宅,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!”

他拒绝去深思妻子话语中可能蕴含的警示,只将其归咎于妇人的歇斯底里与对那日掌掴的怨恨。他宁愿相信这只是苏青黛的诅咒,也不愿承认那所谓的“猬元局”反噬,可能真的以这种诡异的方式,降临到了他的身上。

然而,身体的痛苦与宅邸的异象,却不会因他的否认而消失。

翌日,赵铁肩在指挥工匠安装一处繁复的垂花门时,怀中那枚“守猬符”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无比,那热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,烫得他胸口皮肤一阵灼痛!他闷哼一声,下意识地捂住胸口,与此同时,他仿佛听到脚下坚实的地基深处,传来一声极其细微、却尖锐无比的碎裂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,在核心处,悄然崩开了一道裂痕。

他脸色煞白,抬头望向崔鹤年书房的方向,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忧虑与恐惧。三戒尽破,灵物泣血,东家身染怪疾,宅邸异象频生……这猬元局,怕是真的要迎来它的反噬之期了。

不祥的阴云,重重笼罩在崔家新宅的上空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那双在苏青黛梦中彻底熄灭的“清瞳”,仿佛也预示着,这座宅院与其主人眼中,曾有的最后一丝清明与良知,已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。

---卷二(第4章完)

梦魇惊魂,灵枢示警声凄厉;

洪汛将至,天灾人祸两相逼。

本章,苏青黛噩梦连连,猬灵“清瞳”彻底黯淡,昭示反噬将至。崔鹤年身染无名怪疾,新宅异象频生,人心惶惶。赵铁肩感知地脉异动,猬元局崩坏在即。

下章预告:〈洪汛将至〉

· 天象异变:直隶地区阴雨连绵,数日不绝,海河水位持续上涨,官府发布防汛告急文书。

· 仓廪之忧:崔家盐货大量堆积于河口临时仓廪,若洪水来袭,将损失惨重。

· 终极抉择:面对天灾,为保全盐货,崔鹤年做出了一个彻底践踏人性与最后底线的冷酷决定。

· 三戒尽毁:强占民宅,驱民保盐,最终将“猬元局”所依存的道义基础,彻底碾碎。

“是那些贱民的破屋子重要,还是我崔家百年基业重要?!”

——一切尽在《津门盐商:猬灵与罪银》第5章:洪汛将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