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,桃源城西地下通道深处。
田沐跪在刚组装好的分流阀前,手中特制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,随火光摇曳如同鬼魅。阀门已经安装完毕,复杂的金属结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,与周围粗糙的岩壁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城主,真的要试吗?”赵铁柱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,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,“万一...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田沐打断他,但自己心里也直打鼓。他盯着阀门上那个细如发丝的出孔——那里理论上会流出一丝地脉之力,用来救治影楼楼主的女儿。
理论上。
田沐深吸一口气,从怀中取出那两枚地脉之钥。碧绿与赤红的光芒在黑暗中交织,照亮了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。玉佩一出现,整个石穹就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深处苏醒。
“所有人退到通道口。”田沐下令,“如果我喊‘跑’,你们头也别回,直接上地面,封闭这条通道。”
“城主!”赵铁柱急道,“您一个人太危险了!”
“这是命令。”田沐头也不回,“退!”
赵铁柱咬了咬牙,带着工匠们退到五十步外的通道口。那里已经布置了第二道防护——一堵厚达三尺的石墙,中间留了个观察孔。
田沐独自留在阀门前。他先检查了一遍所有连接处,确认没有松动。然后从工具箱里取出几件特制的工具——一把刻满符文的铜尺,一个能放大细微变化的水晶镜片,还有几根不同粗细的银针。
准备工作用了一刻钟。
当一切就绪时,石穹的嗡鸣声已经大到震耳欲聋。地面的碎石开始微微跳动,空气中的硫磺味浓得呛人。
田沐擦了把汗,将两枚玉佩分别插入阀门两侧的凹槽。
“咔哒。”
机关咬合的声音清脆而致命。
刹那间,整个地下空间亮如白昼——不是火光,而是从石穹深处涌出的、难以形容的斑斓光芒。那些光芒如同活物,在岩壁上流淌、缠绕、汇聚,最终全部涌向分流阀。
阀门开始剧烈震动。
田沐死死盯着控制轮,右手已经握住了紧急关闭的拉杆。他的眼睛透过水晶镜片,能看到阀门内部那个微小齿轮在压力下艰难转动。
一格...两格...三格...
转到第七格时,出孔处开始渗出光。
不是水流,也不是气体,而是一种介于液态和光态之间的东西。它从出孔缓缓流出,细如发丝,却重若千钧——田沐亲眼看到,那“丝线”落下时,下方的岩石竟被压出了浅浅的凹痕。
这就是地脉之力。
纯粹、原始、暴烈。
田沐屏住呼吸,继续转动控制轮。第八格、第九格...出孔处的光丝越来越粗,从发丝变成棉线,又变成细绳。
当转到第十二格时,异变突生。
“轰!”
石穹深处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岩壁上。紧接着,整个地下空间开始摇晃,碎石如雨点般落下。
“城主!”赵铁柱在远处大喊。
田沐没时间回应。他紧盯着阀门上的压力表——指针正在疯狂跳动,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。更可怕的是,那两枚玉佩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啸,表面的符文像烧红的铁一样发亮。
失控了。
地脉之力的涌出速度远超预期。
田沐当机立断,猛地拉动紧急关闭拉杆。按照设计,这应该能在三息内完全关闭阀门。
但拉杆只拉了一半,就卡住了。
“该死!”田沐咬牙,用尽全力去拉,但拉杆纹丝不动。他低头查看,发现是齿轮组里卡进了一块碎石——刚才震动时落下的。
就这么一耽搁,出孔处的地脉之力已经从细绳变成了手臂粗的光柱。光柱冲击在特制的导流槽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槽壁开始出现裂纹。
最多十息,导流槽就会崩溃。
然后地脉之力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,冲毁整个地下空间,甚至可能直接冲破地面。
五息。
田沐脑中闪过无数念头。强行拔掉玉佩?不行,那样可能导致地脉之力彻底爆发。用工具撬开阀门?时间不够。
三息。
导流槽上的裂纹已经如蛛网般蔓延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。
“小柔?!”田沐看清来人,大惊失色,“你来干什么?快走!”
林小柔没有回答。她冲到阀门旁,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手指,将鲜血滴在两枚玉佩上。
“以吾之血,唤尔之名,”她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念诵,“南诏林氏第十七代守碑人,请先祖赐力,封!”
鲜血滴在玉佩上的瞬间,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。
原本狂暴的地脉之力突然温顺下来。光柱迅速变细,从手臂粗变回细绳,再变回棉线、发丝...最终,完全停止了涌出。
与此同时,石穹的嗡鸣声渐渐平息,地面的震动也停止了。
一切恢复平静,仿佛刚才的危机只是一场幻觉。
只有满地狼藉和导流槽上的裂纹,证明那不是梦。
田沐扶着墙壁,大口喘气,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。他看着林小柔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:“你...你怎么...”
话没说完,林小柔身体一软,向后倒去。
田沐急忙接住她。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全是冷汗,刚才咬破的手指还在渗血,但那血...是暗红色的,几乎发黑。
“小柔!”田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。
林小柔勉强睁开眼睛,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:“田大哥...我没事...就是...有点累...”
说完,她彻底昏了过去。
“铁柱!叫孙大夫!”田沐抱起林小柔,朝通道口冲去。
......
半个时辰后,城主府内。
孙大夫从林小柔的房间走出来,脸色凝重。田沐立刻迎上去:“孙老,她怎么样?”
“气血亏空,元气大伤。”孙大夫摇头,“守碑人血脉虽能沟通地脉,但每使用一次,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。林姑娘这次强行压制地脉暴动,至少...折损了五年阳寿。”
五年。
田沐握紧了拳头,指甲陷进肉里。
“有办法补回来吗?”他声音干涩。
“难。”孙大夫叹息,“除非有千年灵芝、万年参王这等天材地宝,否则...只能慢慢调养,但折损的寿元,是补不回来的。”
田沐沉默了。
房间里,林小柔还在昏迷中,柳如烟和阿依莎守在床边。两个女子眼睛都红红的,显然是哭过。
“城主,”柳如烟轻声道,“小柔姐刚才醒了一会儿,说...让您别自责。这是她自己的选择。”
田沐没有回答。他走到床边,看着林小柔苍白的脸,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。
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,以为自己能用现代知识解决所有问题。
但现在看来,有些代价,是他付不起的。
“如烟,”他转身,“你照顾好小柔。阿依莎,你继续研究地脉图,看有没有办法能减少守碑人的损耗。”
“是。”
“铁柱,”田沐又看向门外的赵铁柱,“立刻修补导流槽,检查所有阀门。我要知道刚才为什么失控。”
“明白!”
众人各自忙碌起来。
田沐独自走出房间,来到城主府的瞭望塔上。
夜色已深,但桃源城依然灯火通明。城墙改造工程还在继续,工匠们挑灯夜战,守卫们来回巡逻。从高处看去,整座城就像一头匍匐在山谷中的巨兽,正在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。
但田沐知道,真正的敌人,可能不是城外的两万大军。
而是城下的地脉。
还有...那些觊觎地脉之力的人。
“城主。”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田沐转身,看到了阿依莎。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,手中拿着一卷羊皮纸。
“怎么了?”田沐问。
“地脉图有新的发现。”阿依莎展开羊皮纸,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符号,“这个标记,我之前一直以为是‘平衡点’。但现在仔细看,它更像是...‘转换点’。”
“转换?”
“对。”阿依莎点头,“不是单纯的封印或释放,而是将一种力量转换成另一种。父王说过,地脉之力过于暴烈,凡人无法直接使用。但如果有转换点,就能将其转化为温和的、可控的形式。”
田沐眼睛一亮:“就像...把洪水变成涓涓细流?”
“差不多。”阿依莎道,“而且我怀疑,桃源城下的这个点,本身就是个天然转换点。否则地脉之力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引导——哪怕有小柔姐的血脉相助。”
这个发现让田沐精神一振。
如果是天然转换点,那他的导流系统就有了理论基础。不是强行控制地脉之力,而是顺应它的特性,进行温和引导。
“还有,”阿依莎犹豫了一下,“我...我昨晚又做梦了。这次梦得更清楚。”
“梦到什么?”
“梦到一个白衣人。”阿依莎声音发颤,“他站在地脉之门前,手里拿着两把钥匙,但没有打开门,而是在门上...画了个图案。”
“什么图案?”
阿依莎在地上用树枝画起来。那是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,由无数圆圈和直线交织而成,看起来既像星图,又像某种阵法。
田沐盯着图案看了许久,突然道:“这是...导流系统的核心设计图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看这里,”田沐指着图案中央,“这个六边形,对应石穹。这些辐射线,对应导流通道。而这个...”他指着图案边缘的一个小圆圈,“对应分流阀。”
他越看越心惊。
这个图案,几乎就是他花了三天时间设计的导流系统的简化版。但更加精妙,更加...完整。
“那个白衣人是谁?”田沐问。
阿依莎摇头:“看不清脸,只觉得...很温暖。他画完图案后,回头看了我一眼,然后说了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‘钥匙不是用来开门的,是用来调音的。’”阿依莎复述道,“我不明白什么意思。”
调音。
田沐咀嚼着这两个字。不是开门,是调音...难道地脉之门本身不需要钥匙?钥匙的作用,是调节地脉之力的“频率”?
这个想法让他脑中灵光一闪。
“阿依莎,”他急声道,“快,把地脉图拿来,我要重新核对几个位置。”
......
同一时间,城南悦来客栈。
秦先生站在窗前,看着夜色中的桃源城。他手中把玩着那枚圆形玉佩,眼中神色复杂。
“先生,”一个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,“地脉之力有剧烈波动,半个时辰前达到峰值,现在已平息。”
“知道原因吗?”秦先生问。
“不清楚。但波动源头在城西地下,应该是田沐在测试什么。”影卫汇报,“另外,守碑人林小柔吐血昏迷,现在城主府救治。”
秦先生眼神一凝:“她用了血脉之力?”
“应该是。根据线报,地脉波动平息的时间,正好是她进入地下通道的时间。”
秦先生沉默了许久,才叹息道:“这个田沐...他到底想做什么?”
“先生,楼主那边传来急令,”影卫低声道,“让我们无论如何,明晚之前必须拿到钥匙。楼主说...小姐的情况恶化了。”
“恶化?”秦先生身体一震,“到什么程度了?”
“已经失去视觉和听觉,触觉也在衰退。太医说...最多还能撑三天。”
三天。
秦先生握紧了玉佩,指节发白。
“传令下去,”他声音冰冷,“所有影卫做好准备,明晚子时,强攻城主府。不惜一切代价,拿到钥匙。”
“可是城主府守卫森严,田沐又有防备...”
“那就用计。”秦先生眼中闪过决绝,“他不是在乎城中居民吗?那就让他们...乱起来。”
影卫一愣:“先生的意思是...”
“去准备吧。”秦先生没有多说,“记住,我要活着的田沐,还有守碑人。钥匙...必须在明晚到手。”
“是!”
影卫退下后,秦先生依然站在窗前。
月光下,他的脸一半在明,一半在暗,如同他此刻的心情。
“月华,”他轻声唤着女儿的名字,“再坚持一下,爹一定会救你。”
......
城主府书房,寅时。
田沐趴在桌上,面前摊着地脉图、阿依莎画的图案,还有他自己设计的导流系统图纸。三张图对照着看,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逐渐清晰。
“城主,您该休息了。”月儿端着热茶进来,“已经快天亮了。”
田沐摇头:“没时间休息。月儿,你来看这里。”
他指着三张图上同一个位置:“地脉图标记这里是‘转换点’,阿依莎的图案在这里画了个圆圈,我的设计在这里布置了分流阀。这绝不是巧合。”
月儿仔细看了看:“那意味着...”
“意味着我的设计方向是对的。”田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,“地脉之力需要转换,而不是强行控制。分流阀的作用,就是完成这个转换。”
他拿起笔,在图纸上快速修改:“原来的设计太保守了,总想着‘限制’‘控制’。但地脉之力如江河,堵不如疏。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堵住它,而是...引导它流向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该去的地方?”月儿不解。
田沐没有解释,只是埋头修改。他的笔在图纸上飞舞,一个个新的结构、新的通道被画出来。那些结构比原来的更加复杂,也更加...大胆。
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一张全新的设计图完成了。
“这才是真正的导流系统。”田沐放下笔,眼中满是血丝,但精神亢奋,“不仅能安全提取一丝地脉之力,还能...把多余的力量储存起来。”
“储存?”月儿惊讶,“地脉之力能储存?”
“如果阿依莎的梦境是真的,那就能。”田沐指着图纸中央的一个新结构,“这里,我设计了一个‘蓄能池’。转换后的温和地脉之力可以储存在这里,需要时再提取。”
他顿了顿:“而且,如果秦先生说的是真的,幽冥蛊需要地脉之力治疗...那我们就有筹码了。”
月儿明白了:“您想用地脉之力,换取影楼的合作?”
“不是合作,是交易。”田沐道,“他们放弃抢夺钥匙,我们提供治疗所需的‘药’。各取所需。”
这个计划很大胆,也很冒险。
但田沐觉得值得一试。
“月儿,去叫铁柱来,图纸需要调整。”田沐吩咐,“另外,让如烟准备一下,今天我要再去见秦先生。”
“今天?”月儿担忧,“可是昨晚才...”
“正因为昨晚出了事,今天才更要去。”田沐道,“得让他知道,我们有能力控制地脉之力,也有能力...毁掉它。”
他说得坚定,但月儿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确定。
“城主,”她轻声道,“您真的...有把握吗?”
田沐沉默片刻,笑了:“说实话,没有。但有时候,你不需要有十成把握,只需要比对手多一成,就够了。”
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:“而现在,我们至少知道两件事:第一,小柔的血脉确实能控制地脉;第二,我的导流系统基本可行。这两件事,秦先生都不知道。”
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
田沐虽无十成把握,但五成...还是有的。
“去吧。”他挥手,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月儿领命离去。
田沐独自站在窗前,看着晨光中的桃源城。
城墙上的工程还在继续,守卫们已经换班,炊烟开始升起。一切都井然有序,仿佛昨夜地下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从未发生。
但田沐知道,真正的危机,才刚刚开始。
影楼、朝廷、地脉...
三重压力,如三座大山,压在头顶。
而他能做的,只有一件事——
把这座山,搬开。
或者,在它压下来之前,挖条路钻过去。
“来吧,”田沐喃喃自语,“让我看看,你们还有什么招。”
晨风吹过,带来远山草木的气息。
新的一天,开始了。
倒计时,第二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