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夭和左耳驾着马车到了西海岸,刚一下车,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到了。
只见碧蓝的天空下,水面清澈如明镜,将整个天空清晰地倒映在水中。一条条翠绿细长的茎蔓在水中舒展腰肢,将一朵朵白花托举出水面,将整片海装点成如梦似幻的花海。白花随着波光轻轻摇晃,像落在海面上没有化掉的雪。
渔民撑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面采摘花,有的船上两三人,有的船上四五个,都侧着身子,将水中的花朵拢入掌心,动作熟练又轻柔,仿佛在打捞散落凡尘的精灵。一群海鸥时而贴着水面滑翔,翅膀掠过浮花,时而盘旋在渔船上方,发出清亮的鸣叫,似在为渔民的劳作喝彩。
左耳感叹道:“看来客栈老板说的对,景色确实不错。”
小夭看着星光点点,目光变得悠长:“是啊,美如幻境。”
左耳指着远处的黑点:“那个岛,应该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。”
小夭看着花海尽头若隐若现的黑点,只觉得在波光粼粼中显得格外凄凉,“去租条船吧,我们自己划过去。”
船在水面划出一道道涟漪,小夭把手伸向水中,摘了一朵花细细观赏,花朵由三片白色花瓣组成,每片花瓣铺满了贝壳纹路,微微卷起的花瓣将黄色的花蕊小心翼翼的包护在中间。小夭看着贝壳状的花瓣不由得想起了海底三十七年她曾躺过的贝壳。小夭突然说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海里待那么长时间吗?”
“为什么”
“因为我可以在海里呼吸”
左耳疑惑的停顿了一会,“不是只有海妖才……”
“我现在就是半只海妖。”
“半只海妖?”
小夭轻轻抚摸着贝壳状的花瓣,“嗯。很多年前我被虐杀,几乎快要死掉了,相柳把我带到海底,给我喂了三十七年的心头血将我救活。从那以后,我的体质就变的和他一样,可以在水里自由的来去。”
左耳脱口而出:“那他一定很爱你。”
“你才做了几天人,都能懂爱了。”
“我懂。不然他为什么要救你”
小夭望着水面,眼中漫过几缕惆怅,“相柳对我,不是你想的那样,他当年救我,是有条件的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
“他要了一座辰荣山的山峰。”
“山峰?能换很多钱吗?”
“不能换钱,但他要山峰是为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。”
“你不就是他很重要的人吗?”
小夭苦笑了下,“我……我不是,在他心里有远比我更重要的人。”
“可我看的出来,他对你很重要。”
“他死了,我很难过……”
“你也很爱他”
“你别瞎说,我有丈夫,怎么可能爱别人”
左耳的眼神很笃定:“你就是很爱他”
“好了左耳,我们还是赶紧划船吧,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别告诉别人。”
“哦。”
小夭把手中的花放到了水里,花朵在水中转了几个圈,很快融入花海中,消失不见。
等远离了人群,左耳把浆收起来放到了一旁,用灵力驾船。
远处的黑点在一点点变大,水下原本摇曳的花朵愈发稀疏,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杂草与黏腻的藻类,如同无数纠缠的枯发在暗流中翻涌。
小夭心里明白了几分,杂草和有害的藻类都聚集到了这里,岸边的水才变得清澈了。
船开的很快,远处岛屿轮廓已经渐渐浮现,小夭的心怦怦直跳,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随着船只缓缓靠近,小岛的全貌如噩梦般展现在眼前。整座岛被浓稠的黑色笼罩,连空气都凝结着刺骨寒意。焦黑的海滩上,枯树如同石化的巨人,扭曲的枝干直指苍穹;嶙峋礁石上,交错的裂痕似狰狞的伤口,密密麻麻爬满打斗的痕迹。折断的树枝与荒草横陈,在焦土里勾勒出诡异的纹路,暗红血迹斑驳其中。
死寂如潮水漫过小岛,虫鸣鸟啼尽皆消散,唯有海风穿过枯树空洞的枝桠,发出呜咽般的哀号。无数箭矢斜插在焦土中,箭羽早已褪色,却依然保持着破空时的凌厉姿态,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厮杀。小夭望着这些箭矢,脑中浮现出相柳被万箭穿心的情景,心中猛的一痛,视线瞬间模糊。
左耳收回了灵力,船停在距离小岛十五丈的地方,左耳说:"我们不能再靠近了。"他站在船上,对着小岛郑重的鞠了三个躬。
小夭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气压压着,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,呼吸也变得吃力。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她望着这片与相柳截然相反的焦土 —— 那个永远白衣胜雪、超凡脱俗的人,最终却陨落于这满目疮痍之地。她不禁在心里问“相柳,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?你被万箭穿心的时候,难道不痛吗?为了辰荣义军,你真的值得吗?”
在小夭沉浸在伤心之际,突然,一抹暗沉的深褐色在枯木丛中闪过,那身影若隐若现,竟像是个人影。
小夭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,她抓住左耳的胳膊,声音都在颤抖:“我好像看到岛上有人!”
“哪里有人?” 左耳警惕地扫视四周。
小夭颤抖着手指,指向那片闪烁的深褐色:“你看!就在那儿!”
左耳往前探了探,“我好像没有看见.....”
“真的有,你把船再往前开一开”
左耳将船开的离岛只剩一步之遥。
“好像真的是个人影,那人是谁?岛上有毒气,那人为什么没事?”
小夭趴在船头,死死盯着那抹深褐色。心跳如擂鼓般剧烈,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炸开:难道是相柳?难道相柳没有死?难道哥哥真的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?他是不是给自己留了一命?她是不是还可以见到相柳?想到这里,小夭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,她猛地站起身,不顾一切地朝着岛上跃去。
“别去,有毒!” 左耳在后面喊道。可他晚了一步,小夭已经稳稳落在焦土上,奇怪的是,小夭竟毫发无损。
左耳脸色骤变,拿起船桨戳向焦土。刹那间,一团黑色毒气如水蛇般顺着船桨窜上来,转眼就要缠上他的手。左耳慌忙的扔掉了船桨。他又用灵力将另外一只浆送入空中,试探着从空中飞过去,可刚接触海岛的上空,毒气也爬上了船桨,他只得作罢。
小夭却已顾不上那么多,她回头对左耳喊道:“你在这儿等我,我进去看看。”
小夭脚步匆匆,拨开横生的树枝,踩着荒草穿过枯木林。前方,一个身披深褐色破旧长袍、戴着帷帽的人侧身而立。她的脚步慢了下来,心情瞬间跌落谷底,直觉告诉她这人不是相柳,可她还是忍不住试探的唤了一声:“相柳......”
一个老者缓缓转身,沟壑纵横交错的脸上还挂着浑浊的泪水,凹陷的眼窝里盛满疲惫,额角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痂,像是新添的伤痕。花白的发丝凌乱地从歪斜的帷帽边缘垂下,在风中轻轻颤动。那件褪色的粗布衣衫上,肩头与下摆处大片暗红血迹斑驳,像是经历过数次打斗。
会出现在相柳战死的小岛上的老者,小夭瞬间反应过来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洪江?”
老者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:“你认得我?你是何人?”老者盯着小夭的眼睛“你这双眼睛......”
“我......我爹爹是赤辰,你应该认识他。”
“你竟然是赤宸的女儿,我知道你,你怎么会在这?你也是来这......祭奠相柳吗?你怎么进来的?”
“走进来的。”
“看来,你和相柳交情不一般呐,竟然能完好无损的走进来。”
“你是说,他的意识还存在,他感觉到是我们来了,所以不会伤害我们?”小夭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,“难道他没有死?”
洪江的眼里泛着悲伤:“不,他死了,没有意识,之所以没有伤害我们,大概,是出于身体的本能。”
“本能......”小夭喃喃着,却想到她身上有相柳的半身妖血,相柳的身体本能的不会伤害倒是说的过去,可洪江也稳稳站在上面。那又是出于什么本能!
洪江对相柳而言,倒真是重要!她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,不自觉的摊开手掌,一把银色小弓出现在手上,下一秒,箭已在弦上。
她拉开弓对准洪江:“外面的人在到处通缉你,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,你为了一己私利,带着辰荣义军谋反,让我无数西炎士兵战死沙场,今日我便替他们报仇!”
洪江却好像没有听见,不仅未躲,反而往前走了几步,浑浊的眼珠陡然发亮,指着小夭手上的弓箭问:“这弓你是哪里来的?”
小夭将弓拉满:“你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?你再上前一步,我就松手了。”
洪江脚步微顿,声音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底气,“我虽然受了伤,可对付你这个小丫头,还是绰绰有余。”他带着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气场又向前走了一步,“而且我看的出来,你不是真心想杀我。”
小夭手上的弓箭微微发颤,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股气从哪里来。
看到小夭有些动摇,洪江指了指小夭手上的弓箭,带着几乎恳求的语气轻声问:“这弓箭是相柳给你的吗?能给我看看吗?”
小夭泄了气,感受到眼前老人语气中对相柳的怀念,不由得生出几分共情,她收起了箭,把弓递给了洪江。
洪江颤抖着双手接过弓,爬满皱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在弓身摸索,仿佛在触碰一件珍宝。他凝视着弓上熟悉的纹路,良久,才发出一声叹息:“难得这世间,还有跟我儿相柳有关的东西......”
看到洪江的动作,小夭语气不自觉地放软,提醒道:“这弓不是相柳的,这是我从金天氏那里买来的。”
洪江十分肯定的说:“怎么会,这弓箭,是我亲眼看到相柳画的图纸,他还让我帮他参谋,之后他拿着我的令牌去金天氏打造。只是后来,没见他拿回来过,不过这样式我太熟悉了,你刚刚一拿出来,我就认出来了。”
小夭只觉心脏猛地一缩,指尖发凉:“这……这是相柳画的图?你的令牌?可我之前问金天星辰,她说那人拿着鬼方氏的令牌,弓箭做好以后,那人突然不要了,怎么会是相柳?”
洪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令牌递给她:“你看看,可是这个令牌?”
小夭盯着那令牌,瞳孔骤然收缩:“你怎么会有鬼方氏的令牌?”
“我与鬼方氏的族长有些交情。”
小夭在心里想,难道那弓箭真的是相柳去打造的?那他为什么又不要了?小夭疑惑的问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可是当时金天星辰告诉我,这副弓箭是没人要的。”
洪江不知道这弓箭是如何到小夭手上的,但小夭能安然无恙的站在岛上,一定是相柳重要的人,他把弓箭还给小夭:“不管是什么,总之是你和相柳之间的缘分,难得你不远万里跑来祭奠相柳,我替相柳谢谢你。”
洪江说着,缓缓转过身,看着眼前的花草感叹道:“这大荒,现在还怀念相柳的人,只怕不多了......”
小夭这才注意到,洪江面前有一片土地还保留着原本的颜色,有几簇绿草和鲜花稳稳的长在泥土里。
小夭惊讶道:“你是怎么做到的,竟然能让这里长出花草来?”
“这里本就是这样,相柳死后,整个身体融进了小岛,这片土地,应是他心头血所化。许是他之前受了重伤,流失了太多心头血,才使得这些花草未被毒血侵蚀。”
小夭脑中轰的一声,眼泪夺眶而出,“流失了心头血对他的伤害很大吗?”
“心头血对于妖族来说至关重要,关乎命脉,普通伤痛可以恢复,而心头血不可再生。”
“他......取心头血......是为了救我。”
“救你?”
小夭哽咽的说道:“五十多年前,我被爹爹的仇家虐杀,是相柳用了三十七年心头血和一条命救了我......”
洪江回忆起当年大荒内传的沸沸扬扬的梅林虐杀:“这事我有印象,当日我们正在商议事情,相柳突然冲了出去,没有留下一句话。之后,他消失了好几天,后来我问他,他只是说有点事情要处理,没想到竟然是去救你了。你是他什么人?他为何要救你?而且他是妖族,你是神族,你们之间血脉不通,他是如何救的你?”
前两个问题小夭不知道如何回答,只能回答第三个:“我和相柳种了情人蛊,情人蛊同命连心,命脉相连,一人有生机另一人也有生机,他应该是利用这一点救了我。”
洪江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:“情人蛊?这么说,你是相柳的心上人?”
“不,不是,相柳当年救我,是和我哥哥做了一笔交易,他是为了你们。至于情人蛊,也是阴差阳错种上的。”
“什么交易?”
“他要了一座辰荣山的山峰,给你们辰荣义军的将士做埋骨地。”
洪江望着远方的枯树,长叹一声:“他真是有心了。”
洪江回忆起大战前夕,相柳告诉他,那些战死的战士死后会魂归故里,却没想到,早在那么多年前,相柳就已经替他们谋划好了。可是他想了想,又觉得不对,相柳是个聪明人,犯不着花这么大的代价做这种交易,回想起他当时冲出军营紧张的神情......洪江心里明白了几分。
洪江抬头对小夭说:“不过我了解我那孩子,若不是他心里有你,对你情深义重,他不会救你。我看那把弓,也像是特意为你做的。”
小夭眼中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:“情深义重?你是说,他......对我有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