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5 10:17:15

“是啊,不然这天底下谁会用一条命和三十七年心头血换一座山峰,姑娘,你不觉得这笔交易不划算吗?”

小夭张了张嘴,却答不上话来,思绪都乱成了一团。左耳思想简单,他刚刚说的话她没当真,可洪江也这么说……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笔交易……其实当年她知道相柳或多或少也是看在他们之间交情的份上救的她。可是醒来后相柳不肯见她,还叫毛球送她去找涂山璟,相柳把一切当做交易,她也就只当做交易。至于和相柳的情,那是她心里从来不敢想的角落。她没有能力把握,她根本不敢去想,因为她知道,一想就会万劫不复......

洪江看着小夭怔愣的模样,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,轻声问道:“我听说情人蛊极其难以控制,你们的蛊可曾反噬?”

小夭肯定的说:“不曾。”但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不过相柳那么强大,一直都是他控制蛊虫,蛊虫都听它的。”

“西炎王姬,辰荣将军……”洪江喃喃着,眼中泛起粼粼水光,“若是我辰荣国还在,也是一段佳话呀......”他看小夭的眼神又慈爱了几分,“若是那样,你也许该和相柳一样,唤我一声义父。”

“义父?不,洪江大人,我想你可能误会了。相柳对我早已厌烦,与我决裂,在你们打仗时,相柳几乎要了我全身的血,就为了给你们做些药丸。”

“药丸?什么药丸?”

“难道相柳没把药丸给你们吗?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就是他杀了赤水丰隆的那天晚上。”

洪江摇摇头,白发在帷帽中凌乱:“他从来没有拿回来什么药丸。”

没有拿回去药丸?那药丸哪去了?难道相柳自己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她那么多的血去疗伤吗?可是当时看他的样子,也不太像。

洪江问:“你和相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,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
她和相柳到底是什么关系,这个问题,她也想知道:“我...... 我也不知道。一开始应该算朋友吧,后来他成了我的师父,教我箭术。再后来,他救我性命,是我的恩人。最后......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喉咙像是被礁石卡住:“最后,应该是仇人吧。”

“仇人?”

“是啊。”小夭苦笑道:“他以三十七年粮草为交易帮别人抢了婚,还要了我半身血炼药,还刺杀我哥哥,总之,在他心中,最在乎的还是辰荣义军。”

洪江眉头紧皱,眼前这姑娘对相柳而言绝对不一般,他救她性命又花费心思给她做弓箭。定是对她有情,可这姑娘说相柳将她视作仇人,难道......

他认真思考了一番,忽而想到什么,他试探着问道:“姑娘,你如今,可否成亲了?”

小夭迟疑的点点头。

洪江仰头发出苍凉沙哑的笑,泪珠顺着皱纹滚落,声音里满是亏欠:“原来是这样,我明白了,相柳,你这个傻孩子,都是为父对不起你啊......”
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“相柳......相柳那么对你可能是......”洪江犹豫了一瞬,摆了摆手:“罢了,罢了,既然你已经成亲,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。”

“你把话说清楚!你说相柳可能是什么?”

“总之都是我愧对你们,既然你已经有了夫君,就……就忘了相柳吧……”

小夭不依不饶的问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小夭用迫切的眼神望着洪江,可洪江显然不打算再多说。

“哦,对了,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?”

“我叫小夭。”

“时候不早了,我也该走了,小夭姑娘,你自己保重。”

“你要去哪?外面的人到处在抓你,如今天下大势已定,辰荣义军和相柳也都不在了,你难道还要继续坚持吗?”

洪江笑了笑,“如果,你从小在你爹爹身边长大,你应该会明白我。”

洪江话音刚落,一颗音珠破空而来,炸响在耳畔:“洪江,我知道你在里面,你已经被包围了,还不束手就擒!”

小夭瞬间紧张起来:“是禺疆他们追过来了,你有办法脱身吗?”

洪江拂了拂身上的衣袍,动作透露着杀气。

小夭说:“他们认得我,应该不会伤害我,你可以挟持我逃出去。”

洪江看着她,眼底泛起细碎的暖意:“小夭姑娘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不过你是相柳心……重要的朋友,我就算是再走投无路,也不会挟持你去换取生机。”

又一道音珠炸响,裹挟着威胁:“洪江,你再不出来,我就要炸岛了!”

洪江神色一凛,郑重地看向小夭:“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洪江抬手施了个法术,一枚白色的哨子化作流光没入小夭体内:“这是驱使相柳坐骑的哨子,以后,它就托付给你了。”

“好,我一定保护好它。”

话毕,洪江转身向外走去,几步后,他周身腾起雾气,衣衫崩裂,显出了原身,一个人面蛇身朱发的庞然大物长啸着冲向天际。

小夭看着手中的令牌追了两步喊道:“哎,你的令牌!”

“送你了,当做纪念吧。”

小夭听到一阵打斗声隐隐传来,片刻后,又恢复了平静。

小夭跌坐在地上,心乱如麻。

那弓箭难道真的是相柳特意送给她的吗?她把得到弓箭的过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,当时金天氏说制造弓箭的材料很稀有,她说了一大串材料,小夭依稀记得有一样是玳瑁血。玳瑁......小夭突然想起,她和相柳在海底时,相柳也曾向她介绍过玳瑁,还说可以做一张塌!金天星辰还说,那副弓箭做了三十五年,做弓箭的人的要求是能让灵力低微的人杀死灵力高强的人......刚好她灵力低微。刚刚洪江也说,他曾亲眼看见相柳画图......而且当年她和相柳学习箭术时,相柳确实说过等她出师时会送她一把好弓。她开始真的相信,那把弓箭真的是相柳特意留给她的。

相柳这个师父真的对她很好,不仅教了她箭术,还花费心思给她做弓箭,那些材料,全都是相柳一样样准备的。

她把弓箭紧紧抱进怀里,从心底生出一丝欣喜,可是仅仅一瞬,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
相柳如此待她,弓箭数次救了她性命,而她又做了什么?最后一次葫芦湖见面时,她拿着相柳送她的弓,用着相柳教她的箭术,朝着相柳的心口射了一箭。

几十年的师徒情分,竟然以这种结局收场。虽然相柳刺杀她哥哥在前,可那是她和相柳最后一次见面啊!她怎么可以那样对自己的师父。

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的流淌……她只感觉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搓着,在胸腔里痉挛。

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,她一定好好谢谢他,不管他有什么要求,她都答应他。也不知道他找材料困不困难,会不会遇到危险……

洪江最后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?难道他想说相柳是不想连累她,才一次又一次故意推开她吗?

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

洪江不是相柳,他也只是猜测。

而且洪江不知道,当年,她嫁给丰隆之前,她给相柳寄去了最后一次做的毒药。那是一个冰晶球,冰晶球里一个女鲛人向男鲛人伸出了手......

相柳早就收到了,却选择在大婚当天公然抢婚,让她颜面扫地。

后来的每一次见面,他们之间都剑拔弩张,相柳总对她恶语相向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还消除了狌狌镜里的画面,连一丝回忆也不屑于留给她。相柳死时,都没有带给她只言片语。相柳怎么会对她有情呢。

而且,就算真如洪江所说,相柳对她真的有情,儿女情长于相柳而言,又算什么呢……

“王姬,你在里面吗?”一颗音珠炸开,打断了小夭的思路。

声音很是熟悉,好像在哪里听过,小夭这才想起,左耳还守在岛外!刚刚看到洪江和禺疆他们打斗,此刻估计很担心她,她赶紧起身向外走去。

小夭走到小岛岸边,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艘战船,左耳和一个女子正争论着什么,小夭怕左耳动手,赶紧喊了一声:“左耳”

两人听到小夭的声音,迅速凑到船头。左耳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:“太好了,你出来了!”女子也惊喜高呼:“王姬,你真的在里面!”

女子水红裙裾随风舒展,身姿亭亭而立,温婉中又带着英气。

“金萱?”

金萱立刻笑着挥手。

左耳拿灵力架了一座云梯,小夭顺着云梯爬上了船。

金萱搀着小夭走到夹板上:“王姬,你没事吧”

“没事。金萱,你怎么在这?”

“最近缺人手,我配合禺疆将军来此捉拿洪江。正巧得知王姬可能在里面,因而在此等候。

“金萱,左耳是我的侍卫,你们应该没打起来吧。”

金萱笑道:“没有,我认识他,我刚刚一直跟他说我曾是陛下的侍卫,对他没有恶意,他一直不信,因此多说了几句。”

小夭看了一眼左耳,左耳凑到小夭耳旁说:“刚刚他们来时,我本打算躲,可我看你进去了半天也没出来,怕你出事,才告诉了他们”。

小夭对左耳点了点头,转头问金萱:“你怎么认识左耳的?”

“王姬走后,陛下命我们暗地搜寻,给了我们你们一行人的画像。”

小夭知道,她不告而别,哥哥一定会找她,她有意躲避,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了。

“王姬,陛下真的很担心你。”

“你告诉哥哥,我过得很好。”

“王姬,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?你和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“如今哥哥的天下已经安定,我也想过几天自由的日子,仅此而已。”

“王姬……”金萱还想多劝几句,可看到小夭神色坚定,只好作罢。

小夭不想再多透露什么,叫上左耳打算走。可她忽然想到金萱跟着哥哥那么多年,或许知道当年哥哥和相柳做交易的事情。她脚步顿了顿,犹豫地说:“金萱,我有件事情想单独问问你。”

“王姬想问什么,我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
“你可以答应我不告诉哥哥吗?”

金萱清丽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。

“你放心,我问的事情只是一些陈年旧事,只关于我。至于今天的事,你如实向哥哥禀报,我不拦你。”

“王姬,我们船舱里说”

进到船舱,金萱又下了个禁制。

“王姬,你有什么话,尽管问吧。”

“金萱,我想问问当年,我被虐杀后,是何情况……哥哥……是如何找……相柳救的我”

小夭突然问起梅林虐杀,金萱有些意外,但她心思细腻,早就知道小夭和相柳之间关系不一般,今天又亲眼看到小夭从无人可以接近的小岛上走出来。她立马捕捉到小夭话语中的重点:“王姬是想问,当年相柳......是如何带走你的?”

小夭点点头。

金萱回忆了一会,说道:“当年,将你带回之后,陛下便布下了结界,陛下寻遍医师救治你,可医师们都说你已没有生息。陛下不相信,依旧命我们不停地向你输送灵力。不一会,有人闯山,一连破了好几个结界。我出去看时,只见一个白衣白发,戴着银灰色面具满身是血的人在和士兵打斗。”

小夭的心揪了起来,“满身是血?”

“嗯。相柳法力高强,闯几个结界应该不至于让他怎样。但他来之前好像已经受了伤,反正看他的样子,不太好受。”

小夭心中一震,这才想起,情人蛊同命连心,她痛,他也痛。相柳来闯山之前应该是跟她承受了一样的痛苦。以前,小夭只觉得相柳很强大,不管她受了什么伤,对相柳而言都不是什么事。可她忘了,相柳也是人,也会痛,她不敢想,是什么支撑着相柳一边忍受着情人蛊传递的痛,一边马不停蹄地赶来。

金萱见小夭面容痛苦,担心道:“王姬,你怎么了?”

小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:“没事,你继续说,然后呢”

“然后,殿下问他为何来闯山,他好像说什么,是为了清水镇的一位旧相识而来。殿下怕他有诈,命士兵拿弓箭对着他,他却并不退缩,只是坚持说,他有办法救你。殿下别无他法,只得任由他抱走了你.....”

清水镇的旧相识,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形容,可为了她这个旧相识,他却孤身入敌营。

小夭继续问:“那交易呢,相柳是如何谈的交易?”

“那是你醒来几日前,相柳来了书信,说要见陛下,陛下和他在辰荣山见的面。他跟陛下说,你很快就醒来了,陛下问他要什么报酬,他说如果有一日,陛下得了王位,便要划出一座山峰作为禁地埋葬辰荣的将士。陛下提醒他如果陛下没有得到王位,他的要求可能会落空,可他依旧坚持,陛下就答应了他....”

小夭愣住了,她原以为那场交易是相柳与哥哥之间筹谋算计的结果,是权衡利弊后的利益交换。却不曾想,相柳确是心急如焚,不顾自身安危,冲破重重阻碍,万里奔赴,只为她而来。那座山峰,更像是顺手要的一个好处。

小夭感觉,心里的角落被掀开了。

小夭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沉默了一会,刻意将话题引向别处:“金萱,你最近如何,嫁人了吗?”

“没有”

“为什么,是因为没有遇到好的人吗?还是因为你对哥哥......”

“遇到的人虽多。“金萱垂眸,”但......好像都不如陛下。”

“这么多年,你都没忘记哥哥吗?”

“王姬当明白,忘记一个人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......我也尝试过忘记,可最后,都失败了。”

“那你打算一直孤身一人吗?你不害怕寂寞吗?”

"寂寞?我不觉得寂寞,我倒觉得与其将就凑合找一个人过一生,不如自在独行。我现在,帮陛下做些事,也算是为陛下的梦想出份力吧。"

“你不想回哥哥身边吗?”

“不想。”金萱答得干脆。

“为什么?你不想见到他吗?”

金萱的眼神在小夭头上的若木花上停留了几秒:“因为我知道陛下心里没有我,回去了,也不会改变。”

小夭沉吟片刻,又问:“那若有一天,陛下也对你动了真心,你会如何?可愿意回去?”

金萱的眸光骤然明亮,语气坚定: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纵使粉身碎骨,我也绝不后悔!”

“你不怕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生活吗?”

“只要陛下心里有我。不管前面有什么困难,我都不害怕。”

当年,金萱选择远离哥哥,小夭觉得她很清醒,可此刻,她坚持心中所爱,不愿将就凑合,小夭又觉得这个痴情女子很勇敢。一时间,小夭也很复杂……

“金萱,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
金萱微微欠身:“王姬客气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