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外风雪拍打着毛毡,猎猎作响,帐内却暖意灼人。右贤王挛鞮孤涂斜靠在铺着厚绒的虎皮榻上,指尖把玩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银刀,刀刃在炭火红光中映出细碎的亮斑。他抬眼扫过立于帐中的阿史那云,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:“这不是尊贵的大盛太后吗?怎么不在金銮殿里享荣华,反而跑到我这沙漠?怎么?想换换口味了?”
阿史那云身上的铠甲还沾着风雪与尘土,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,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怒意,挤出一丝冷笑:“如今大盛已无太后,只剩北狄公主阿史那云。我此番前来,是要助右贤王拿下大盛,共分疆土。”
挛鞮孤涂眼中精光一闪,猛地坐直身子,银刀“咔哒”一声抵在榻边:“说来听听,你有何本事?”
“大盛军营粮草告急,不出三日必有补给运送。”阿史那云向前半步,声音带着狠厉,“黑风口地势险峻,我们在此设伏,一举截下粮草,就能困死陆之行的大军,这是第一计。”
她话锋一转,眼底闪过阴鸷:“至于左贤王挛鞮苍穹,我已探得他外出巡视,帐中只剩其子苏尼与寥寥亲卫。我儿承泽会假扮大盛士兵偷袭王庭,只伤不杀,留活口传话。”
挛鞮孤涂挑眉:“只嫁祸大盛?”
“正是。”阿史那云冷笑,“左贤王最疼苏尼,见儿子遇袭、王庭遭劫,又听闻是大盛士兵所为,定会恨大盛入骨。他手握匈奴半数兵力,必定会领兵攻打大盛边境,与陆之行死磕。”
她俯身凑近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蛊惑:“到时候,大盛腹背受敌,前方被我们断了粮草,后方要应付左贤王的猛攻,不出一月必败!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,等他们两败俱伤,再出兵收拾残局,大盛的江山归我复仇,匈奴的霸权归你巩固,大盛半壁城池作为你的酬劳,这才是互利共赢的一箭双雕!”
挛鞮孤涂眼中闪过狂喜,猛地拍案而起,银刀直指帐外:“好!就按你说的办!若真能踏平大盛,我与你划江而治,大盛南部归你,北部归我,互不干涉!”
消息很快传回大盛军营,“元帅,探子回报,阿史那云已投奔匈奴右贤王!”凌风快步入帐,披风上的雪粒簌簌滑落,沉声回禀。
陆之行走到兵势盘前,指尖轻点沙盘上的黑风口,目光沉静如潭:“凌风,速去打探匈奴左贤王踪迹,若寻到他,便传我口信,阿史那云与右贤王结盟,欲在王庭动手。”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李牧,语气果决,“李将军,敌寇必在黑风口设伏,我们将计就计,正面迎击与侧翼包抄并行便可。”
“末将领命!”李牧拱手领命,神色肃然。
与此同时,盛京城的金銮殿上,“皇兄,请允许臣妹押送粮草前往边境!”萧明月倔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,目光灼灼,满是坚定。
萧明宸无奈地看着这个执拗的妹妹,深知她牵挂前线的陆之行,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:“明月,边境苦寒且凶险万分,刀剑无眼,你当真想清楚了?”
“臣妹心意已决。”萧明月仰头望着兄长,语气恳切,“之行哥哥与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,忍饥挨饿,臣妹岂能安坐宫中,独享太平?”
“罢了。”萧明宸长叹一声,朗声道,“飞剑!”
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应声现身,单膝跪地,声音低沉:“属下在。”
“从今日起,你贴身保护公主,寸步不离,务必护她周全,不得有失!”
“属下遵命!”
几日后,押送粮草的队伍行至野狼谷西侧山道。萧明月裹紧狐裘,立于颠簸的粮车旁,寒风顺着领口灌入,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坚毅。她主动时,萧明宸虽有犹豫,却也知晓她的性子且唯有她亲往,沿途守军才会毫无保留地放行。这支运输队规模颇大:八百名士兵推着两百辆粮车,五百名护卫骑兵前后警戒,队伍中还随行着木匠、铁匠、医官等人。连日的暴风雪让山路愈发难行,车轮时常陷进积雪沟壑,士兵的喘息声在呼啸的寒风中格外沉重。
“公主,前方松林里发现重伤之人!”前锋斥候的呼喊打破了队伍的沉寂。
萧明月立刻翻身下马,在飞剑与晚晴的护卫下,跟着斥候穿过一片积雪覆盖的松林。雪地里卧着一匹重伤的枣红马,前腿淌着血,马旁蜷缩着个少年,银色狐裘被暗红血迹浸透,肩上赫然插着一支带倒钩的狼牙箭,正是北狄骑兵常用的箭矢。少年见有人靠近,挣扎着想去摸腰间弯刀,却因剧痛倒回雪地,颈间悬挂的狼头金符滑落出来,那是匈奴贵族专属的信物。
“是匈奴人。”护卫统领皱眉拔刀,神色警惕,“恐是阿史那云派来的探子,不如就地处置,以绝后患?”
“不可。”萧明月抬手拦住他,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,见他眼底虽满是警惕,却无明显歹意,“他伤势沉重,且孤身一人,绝非探子行径。”她蹲下身,看清少年腿骨处的畸形,心头一紧,“腿骨已断,若不及时救治,今夜便难捱过去。”
随行医官立刻上前检查伤势,片刻后低声回禀:“回禀公主,箭上无毒,但箭头带倒钩,需剪开皮肉方能取出;且腿骨错位严重,需即刻固定复位。”
萧明月当即下令:“就地暂歇片刻,烧沸水清创,取我的金疮药来!”
“公主,万万不可!”护卫统领急道,“耽误时辰,恐误了前线粮草供应,关系重大啊!”
萧明月略一思索,转向医官问道:“医官,此等情形,可否移至马车上处置?不耽误队伍前行。”
医官沉吟片刻答道:“回禀公主,需小心安置,若无沸水,以烈酒代之亦可清创。只是取箭与正骨痛楚必烈,需伤者强自忍耐。”
萧明月点头,对身侧护卫吩咐:“飞剑、青鸾,小心将此人抬入我的马车,动作轻些,切勿触碰伤口。”又对医官温声道,“劳烦医官费心了,随车处置。”随即高声下令,“全军继续前行!”
马车内,医官用烈酒小心冲洗伤口,再以铜制小刀缓缓挑出箭头,撒上掺了三七的止血散,最后以竹片为夹板,小心翼翼固定住断腿。少年全程紧咬牙关,额上渗出细密冷汗,却一声未吭,透着股倔强。直到萧明月递过一块干粮与一碗温水,他才迟疑着接过,沙哑着嗓子开口:“为何救我?”
“大盛与匈奴并非天生仇敌。”萧明月坐在他对面,语气平和,“不过是被野心之人挑唆,阿史那云引兵犯境,无论大盛子民还是匈奴部众,皆要受战火之苦,流离失所。”
少年嗤笑一声,语气带着几分讥讽:“说得轻巧,若非你们大盛士兵突袭王庭,我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?”
“唉,你这人怎如此不识好歹!”晚晴愤愤不平地反驳,“公主好心救你性命,你反倒倒打一耙!”
萧明月轻笑一声,抬手示意晚晴稍安勿躁,看向少年道:“我乃大盛灵安公主萧明月,以公主身份立誓,袭击你的绝非我大盛将士。据我所知,匈奴有两位贤王,左贤王为尊,向来主张与我朝互通互市,休养生息;而右贤王则野心勃勃,一直觊觎单于之位而你颈间的狼头金符,乃是左贤王庭专属信物,你应是左贤王之子吧?”
说罢,萧明月便不再言语,只定定看着他,静待他的回应。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,沉默片刻,神色复杂地开口:“你们军中必有叛徒,领头者确是大盛人模样,只是麾下士兵的伪装手法与行事风格,皆有北狄痕迹。”
萧明月心中了然,知晓此人便是顾承泽无疑,对少年道:“此人确是我大盛叛徒,却流着北狄血脉,如今正依附阿史那云,为虎作伥。个中缘由,一时难以尽述。你且换上我大盛将士的衣甲,随我同行,待抵达雁门关,我必寻机送你归返王庭,与你父王团聚。”
说罢,萧明月便起身准备带着晚晴下车。
“我叫挛鞮苏尼。”少年突然开口,目光望向她的背影。
萧明月脚步一顿,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中带着浅笑,轻声道:“我记住了。”随后掀帘走下马车。
此时此刻,大盛军营,中军帐内。
陆之行正凝神于兵势盘上,推演着黑风口的地形与敌军可能的动向。帐内炭火噼啪,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,目光沉静如夜。
“元帅!”凌风快步入帐,身上还带着帐外的寒气,“果然不出所料,前方斥候来报,阿史那云已在黑风口设下伏兵!”
陆之行指尖在沙盘上的黑风口位置重重一点,语气果决:“好。凌风,你率前锋营精锐,正面迎敌,务必稳住阵脚。李将军,”他转向身旁的李牧,“你领左翼骑兵,从侧翼包抄,断其后路。”
“末将领命!”李牧拱手,声如洪钟。
部署方定,陆之行正欲起身,亲自去寻左贤王商谈联合之事,凌风却略显迟疑地再次开口:“元帅,还有一事……”
“讲。”
“属下在观测敌情时,隐约看见……押送粮草的队伍中,明月公主的旗号。而且,她车驾内似乎还有……”凌风语速稍快,带着不确定。
“明月?!”陆之行猛然回头,沉静的目光瞬间被打破,锐利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与担忧,“她怎会在此地?!”黑风口即将成为修罗场,她竟身陷险境中心!
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心口,让他呼吸一窒。几乎没有丝毫犹豫,他一把抓起案上的宝剑,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:“凌风,计划变更!你立刻带一队轻骑,务必寻到左贤王,陈明利害!李将军,按原计划执行包抄!”
他一边快速系紧铠甲的束带,一边大步向外走去,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。
“其余人等,随我出发!!驰援黑风口!”
与此同时,粮队继续前行,几日后便抵达黑风口。此处峡谷险峻,两侧山壁陡峭,积雪深厚,透着股肃杀之气。萧明月立于粮车前端,眉头微蹙,隐隐嗅到危险气息,高声下令:“停!全员戒备,披甲持刀,快速通过峡谷,不得有误!”
话音刚落,峡谷两侧突然战鼓雷鸣,伏兵四起!“哈哈哈,娘的乖月儿,竟亲自来送这份大礼!”阿史那云身着北狄战甲,立于山岩之上狂笑,转头对麾下士兵下令,“为首女子便是大盛灵安公主,乃陆之行心上之人!活捉她,便可令陆之行不战而降!放箭,射穿粮车,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!”
箭矢如雨点般射向粮车与士兵,队伍顿时陷入混乱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峡谷外突然杀声震天,玄色战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,陆之行率领精锐骑兵,已然杀至跟前!
“明月!”陆之行的声音穿透风雪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他策马挥剑,寒光闪烁间,已斩杀数名冲在前头的北狄士兵,身后骑兵紧随其后,如一把利刃,直插敌军腹地。
李牧率领的侧翼部队也适时杀出,北狄军腹背受敌,顿时阵脚大乱,箭矢攻势渐缓。萧明月见状,高声下令:“将士们,依托粮车结成盾阵,反击突围!”
将士们士气大振,纷纷举盾反击,与陆之行的部队里外呼应。风雪之中,刀剑碰撞声、喊杀声、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,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。阿史那云见局势逆转,气得目眦欲裂,却无力回天,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盛军队逐渐掌控主动权。
激战半日,伏兵溃散,阿史那云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,狼狈逃窜。
陆之行策马奔至萧明月身前,翻身下马,快步上前,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她:“明月,可有受伤?”见她毫发无伤,只是衣衫被风雪吹得有些凌乱,才松了口气,解下自己身上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,轻轻为她披上,“天寒地冻,小心着凉。”
萧明月拢了拢披风,摇摇头,眼中带着笑意:“我没事,之行哥哥来得正好。”她转身指向从马车里走出的苏尼,“这位是左贤王公子挛鞮苏尼,遭顾承泽假扮大盛士兵袭击,是我救下的。”
陆之行眼中闪过喜色,上前拱手行礼:“苏尼王子,久仰大名。凌风已与你父王会合,想来不久便会赶至雁门关。”
苏尼郑重回礼,语气恳切:“多谢将军与公主救命之恩。顾承泽此举,分明是要挑动大盛与左贤王庭开战,好让右贤王与阿史那云坐收渔利,其心可诛!”
“王子深明大义。”陆之行颔首,语气严肃,“如今粮草已安全抵达,我们即刻启程前往雁门关,与你父王当面理清误会,拆穿此等阴谋,共御外敌。”
苏尼郑重回礼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萧明月望向远方,雁门关的灯火次第亮起,在暮色中如引路的星辰。粮车再次启动,车轮碾过积雪,发出沉稳的声响,载着来之不易的粮草,也载着化敌为友的希望,缓缓驶向关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