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5 17:10:42

那盏茶在案上晕开的湿痕,像一朵逐渐绽放的墨色花。

林晚晴垂着眼,看着茶水慢慢洇开,浸透了纸页边缘。她的手还握着茶盏,指尖冰凉。

“林仲修当年曾为晋王妃保胎,你可知道?”

皇帝的声音很平静,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。可这句话落在林晚晴耳中,却重如千钧。

她知道。太医院旧档里,父亲密密麻麻的记录;

太后口中,母亲曾是晋王府医女的往事;还有那些被撕去、被涂改、被刻意掩盖的痕迹——都在告诉她,父亲与晋王府之间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可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个?

她慢慢放下茶盏,从袖中取出纸笔。手指有些抖,她用力握紧,写下:奴婢知道。

“哦?”萧景琰挑眉,“知道多少?”

林晚晴迟疑了一下,写:父亲曾记录,晋王妃脉象有异,疑似双胎。但生产记录只载一子。

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他没想到这哑女竟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。他端起自己的茶盏,抿了一口:“还有吗?”

林晚晴继续写:母亲曾是晋王府医女,元熙十年离开。原因不详。

“沈清沅……”萧景琰轻轻念出这个名字,“朕听说过她。宫里老人说,她是难得一见的妇科圣手。”

他放下茶盏,目光落在林晚晴脸上,“你长得像她。”

这句话太后也说过。林晚晴低着头,没回应。

“你恨晋王吗?”萧景琰忽然问。

林晚晴猛地抬头。

恨吗?

当然恨。若不是晋王,父亲不会死,母亲不会病,林家不会满门抄斩。

她不会从太医之女沦为哑巴宫奴,不会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。

可她能说吗?

在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前,承认自己对当朝亲王怀有刻骨恨意——这无异于自寻死路。

她最终写:奴婢不敢。

“是不敢,还是不恨?”萧景琰笑了,那笑里却没有温度,“朕若处在你的位置,必是恨的。”

林晚晴握笔的手紧了紧。

“但你很聪明。”萧景琰站起身,走到窗边,“长春宫那事,你能全身而退;苏贵人中毒,你能及时救治;

今日朕问你晋王府的事,你敢说实话——这宫里,聪明人不少,但既聪明又有胆量的,不多。”

他转身,看着林晚晴:“朕需要聪明人。”

林晚晴心下一凛。

“晋王势大,朕登基三年,仍未能真正掌权。”萧景琰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

“朝中半数官员听他号令,军中更有他多年经营。先帝晚年病重时,他曾监国一年,那时安插了多少人,埋下了多少棋子,朕至今未能完全摸清。”

他走回桌边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:

“所以他必须死。但朕不能亲自动手,否则便是手足相残,朝野动荡。”

林晚晴静静听着,后背渗出冷汗。

“朕需要证据。”萧景琰盯着她,“铁证。能让他身败名裂,让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的证据。而你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你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
因为她与晋王有血海深仇?因为她身在宫中便于查探?

还是因为……她是个哑巴,即使知道了什么,也无法轻易说出去?

林晚晴不知道。她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。

“你帮朕查晋王,”萧景琰缓缓说,“朕帮你翻林家的案子。事成之后,你父亲可追封,你母亲可得诰命,你——朕许你出宫,许你重振林家医道。”

出宫。

这两个字像一道光,劈开了林晚晴眼前浓重的黑暗。

她可以离开这里,离开这吃人的宫廷,离开这日复一日的恐惧和伪装。

她可以开一家医馆,像父亲那样悬壶济世,将林家的医术传下去。

可是……

她写:皇上为何信奴婢?

萧景琰看着她:“因为你别无选择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软了些,“也因为……你父亲林仲修,曾教过朕医术。”

林晚晴愕然抬头。

“朕十岁那年,患过一场重病。”萧景琰眼神飘远,

“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,是你父亲用金针渡穴,把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后来朕跟着他学了两年医理,虽不精,但也略懂一二。”

他看向林晚晴:“你下针的手法,很像他。”

原来如此。

所以皇帝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,所以他会问她父亲的事,所以……他会选择她。

“朕知道让你查晋王,是让你涉险。”萧景琰的声音低沉下来,

“但这是唯一的路。你若不愿,朕不强求。今日的话,出了这门,朕当没说过。”

他说得诚恳,可林晚晴知道,自己没有退路。

知道了皇帝的心思,知道了晋王的秘密,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——她若拒绝,还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?

她跪下来,深深叩首。

萧景琰看着她伏在地上的背影,良久,才说:“起来吧。”

林晚晴起身,在纸上写:奴婢愿为皇上效力。

“好。”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——和上次那枚不同,这枚更小,雕着兰花,

“凭此牌,可夜间出入藏书阁。那里有朕为你准备的密档,关于晋王府的。”

林晚晴双手接过。

“每月十五子时,朕会在藏书阁。”萧景琰说,“有要事,可那时来报。平日若无必要,不要主动见朕。”

她点头。

“去吧。”萧景琰摆摆手,“小心行事。”

林晚晴行礼退出。

走出养心殿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夕阳如血,染红了重重宫阙的琉璃瓦。

她握着那枚兰花玉牌,手心冰凉。

从今日起,她不仅是尚食局的宫女,不仅是苏云裳的盟友。

她还是皇帝埋在晋王府身边的,一枚暗棋。

回到尚食局,孙嬷嬷正在等她。

“皇上召你何事?”孙嬷嬷直截了当地问。

林晚晴犹豫了一下,在纸上写:问奴婢药膳之事。

孙嬷嬷盯着她看了片刻,没再追问,只说:

“长春宫那边,安贵妃又传话了,说头疼复发,让你明日再去针灸。”

林晚晴点头。

“你如今……”孙嬷嬷欲言又止,“罢了,你自己当心。安贵妃不是善茬,她找你,未必真是为了治病。”

林晚晴明白。但她必须去。

这是机会——接近安贵妃,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关于晋王府的秘密。

翌日上午,林晚晴再次来到长春宫。

这次安贵妃没在外殿见她,直接让人领她进了内室。

内室里熏着浓香,安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,脸色确实不太好。

“来了?”她懒懒地说,“开始吧。”

林晚晴净手,取出银针。这次她看得更仔细——安贵妃的脉象,除了肝阳上亢,似乎还有……郁结之象。

是心事太重?

下针时,安贵妃忽然开口:“你父亲的事,本宫听说了些。”

林晚晴手指一滞,针尖停在半空。

“当年那案子,确实蹊跷。”安贵妃闭着眼,声音很轻,

“马钱子那种东西,太医院管控极严,林院判若要下毒,何须用自己经手的药?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抓把柄吗?”

林晚晴没回应,继续下针。

“张继良那人……”安贵妃顿了顿,“本宫不喜欢。油滑,奸诈,攀附权贵。

你父亲在时,他还装得像个人;你父亲一去,他就原形毕露。”

她睁开眼,看着林晚晴:“你恨他吗?”

又是这个问题。

林晚晴摇摇头,指指自己的喉咙,又指指银针——意思是专心针灸,不便交谈。

安贵妃笑了:“你倒谨慎。”她重新闭上眼,“也罢,本宫就是随口一说。这宫里啊,恨谁不恨谁,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谁能活到最后。”

针行半个时辰。起针后,安贵妃坐起身,揉了揉额头:

“确实好些了。”她看向林晚晴,“你手艺不错。往后每月初一、十五,来给本宫针灸一次。”

林晚晴行礼。

“这个你拿着。”安贵妃递过来一支金簪,“赏你的。”

金簪很精致,簪头是朵莲花,花心嵌着颗小小的红宝石。林晚晴摇头,摆手不要。

“嫌少?”安贵妃挑眉。

林晚晴指指自己的宫女装束,又指指金簪——意思是身份不符,不能戴。

“倒也是。”安贵妃把金簪收回,“那本宫记着,等你什么时候能戴了,再给你。”她顿了顿,“你退下吧。”

走出长春宫时,林晚晴后背已经湿透。

安贵妃今日的话,句句带刺,句句试探。她到底想干什么?

是单纯想拉拢一个会医术的宫女?还是……知道了什么?

林晚晴不敢深想。

傍晚,她去了藏书阁。

凭兰花玉牌,守门的太监果然没拦她。藏书阁里静悄悄的,只有几盏长明灯亮着。

她按照皇帝说的,找到丙列第三架——这是她和苏云裳约定的交换情报的地方。

架子上放着一个蓝布包裹。她打开,里面是几本册子,还有一封信。

信是苏云裳写的:

“阿晴,见字如面。我父亲传来新线索:

元熙十二年冬,晋王府曾从江南采购大批药材,其中几味是配制火药的原料。采购人是张继良的侄子。

另,我查了当年军粮霉变案的卷宗,发现押运粮草的副使在案发前三个月,曾收过晋王府一笔重金。

证据已抄录附上。你那边如何?一切小心。”

林晚晴看完信,翻开册子。

里面是苏云裳工整的字迹,详细记录了每一条线索的来源和疑点。

她将册子收好,又从袖中取出自己这几日整理的记录——关于太医院旧档里那些被涂改、被撕去的部分。

两份东西放在一起,晋王府的轮廓,渐渐清晰起来。

采购火药原料,私藏宫中;收买押粮官,制造军粮霉变;灭口知情人,包括她父亲和林家满门。

这一桩桩,一件件,都指向那个权倾朝野的晋王。

可证据呢?

她手里的这些,最多只能证明晋王府与张继良往来密切,证明晋王府采购过可疑药材。

但要定一个亲王的罪,这些远远不够。

她需要铁证。

能一击致命的铁证。

将东西放回原处,林晚晴走出藏书阁。夜色已深,宫道上空无一人。

她握着兰花玉牌,慢慢往回走。

走到尚食局附近时,忽然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。

她心下一紧,加快脚步。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。

是跟踪?

她拐进一条岔道,躲到墙角阴影里。脚步声越来越近,然后停在了岔道口。

月光下,她看见一个身影——穿着太监服饰,身形瘦小,正左右张望。

不是尚食局的人。

那人找了一会儿,没找到她,便转身走了。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
林晚晴从阴影里出来,手心全是汗。

是谁在跟踪她?晋王府的人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人?

她不敢久留,快步回到尚食局。厢房里,春杏已经睡了。

她轻轻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
深宫之夜,危机四伏。

而她,已经深陷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