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王府门庭若市,车马络绎不绝,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宗室福晋、勋贵格格们,接了帖子,纷纷前来赴这赏花宴。
“席面就按定下的菜单来,茶水果点务必新鲜,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再叮嘱一遍,手脚麻利些,眼睛放亮些,莫要冲撞了贵人。”齐月宾目光扫过众人,沉稳吩咐。
“嗻,齐格格放心,奴才们都省得。”管事太监躬身应道,脸上带着敬畏。这位齐格格平日里不声不响,没想到办起事来如此干练周到,让人挑不出错处。
“给各位福晋请安。”齐月宾上前,规规矩矩地行了礼。
一位与胤禛关系不错的裕亲王福晋笑着拉起她:“快起来,怎不见侧福晋?她身子可好些了?。”
齐月宾语气平和:“侧福晋需要静养,太医嘱咐不宜劳累吹风,稍后若精神好些,或许会出来略坐坐,与众位福晋见个礼。”
正说着,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:“那位是……?”
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,只见游廊尽头,一道水蓝色的倩影正缓缓走来。正是乌拉那拉·柔则。
她似乎刻意低调,并未穿着华贵的衣裳,只着一身料子普通些的水蓝色暗纹旗装,头上也依旧是那支羊脂白玉簪,淡扫蛾眉,薄施粉黛。
然而,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。
她身段窈窕,步履从容,那份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气度,与周遭的繁花似锦、钗环叮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这位是……?” 有不相熟的福晋低声询问。
知情的裕亲王福晋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几分赞叹与探究:“是乌拉那拉家的嫡长女,柔则小姐,侧福晋的嫡亲姐姐。听闻才貌双全,是京城里顶尖儿的人物品。”
“原来是她!” 问话的福晋恍然大悟,目光在柔则身上流转,“果然名不虚传,这通身的气派……”
柔则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,只是微微垂下眼帘,步履从容地走到几位主位福晋面前,盈盈一拜,声音清越柔婉:“柔则给各位福晋请安。”
裕亲王福晋亲自虚扶了一把,笑道:“快不必多礼。早闻柔则小姐芳名,今日一见,方知传言不虚。宜修妹妹有福气,有这样一位标致的姐姐陪着说话解闷。”
柔则谦逊道:“福晋谬赞了。妹妹身子不便,柔则客居在此,能略尽绵力,陪着说说话,是应尽之谊。” 她应对得体,既抬高了宜修,又表明了自己并非喧宾夺主之人。
这时,门口传来一阵动静,伴随着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声:“王爷到——!”
花园内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敛身垂首,恭敬行礼。
胤禛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,腰间系着黄带子,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。目光在园中扫视一圈,虚抬了抬手:“都起来吧,今日家宴,不必拘礼。”
“谢王爷。” 众人齐声道。
胤禛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齐月宾身上,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,点了点头。
随即,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那道水蓝色的身影所吸引。
这就是宜修那位嫡出的姐姐,柔则。
今日一见,果然姿容绝世,气质不凡。他心中那份微妙疑虑,在此刻美人如画的冲击下,似乎淡去了些许。
他走到主位坐下,众人也纷纷落座。宴会正式开始,丝竹声起,觥筹交错。
李静言见胤禛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瞥向柔则的方向,心中焦急,生怕错过了表现的机会。
她深吸一口气,在一曲终了之际,起身走到场中,对着胤禛和诸位福晋行礼道:“王爷,各位福晋,今日秋光正好,菊香怡人,妾身不才,愿献丑一曲,为宴会助兴。”
胤禛看了她一眼,淡淡道:“准。”
李静言心中一喜,忙下去稍作准备。
片刻后,乐声转为婉转妩媚,她换了一身更为轻盈的舞衣,重返场中。腰肢款摆,莲步轻移,水袖翻飞间,倒也舞姿曼妙,眼波流转,尽显娇媚。
几位年轻的宗室子弟看得目不转睛,低声叫好。
然而,在上首那些见多识广的福晋和胤禛眼中,这舞姿虽美,却终究带了几分风尘匠气,过于直白地卖弄风情,失了矜持。裕亲王福晋与身旁的怡亲王福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,轻轻摇了摇头。
胤禛面无表情地看着,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,看不出喜怒。
一舞毕,李静言气息微喘,面带得色地行礼。场中响起几声客气的掌声。
胤禛摆了摆手:“辛苦了,赏。”
李静言谢恩退下,自觉表现上佳,得意地瞟了柔则一眼。
恰在此时,胤禟笑着开口道:“四哥府上真是藏龙卧虎啊!李格格舞姿动人,不过……小弟可是听闻,乌拉那拉家的嫡小姐,才情冠绝京城,尤其一曲琴音,堪称绝响。不知今日是否有耳福,能请柔则小姐展示一二,也让咱们开开眼界?”
他这话一出,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位阿哥的附和。他们久闻柔则芳名,今日一见,更为好奇她的才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神奇。
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聚焦到了柔则身上。
柔则心中一动,起身离席,对着胤禛和诸位阿哥福晋深深一福:“诸位爷和福晋抬爱,柔则愧不敢当。妾身那些微末技艺,不过是闺中自娱,实在难登大雅之堂,不敢在诸位贵人面前献丑。”
胤禛尚未开口,坐在他另一侧的胤禩,温言道:“柔则小姐过谦了。早就听闻小姐琴艺超凡,今日良辰美景,若得一曲雅音,必能为此宴增色不少。四哥,您说呢?”
压力给到了胤禛这边。他若不同意,显得小家子气;若同意,便是将柔则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他沉吟片刻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花园入口处,正看到剪秋扶着宜修,主仆二人静静地站在那里,似乎刚到不久。
宜修脸色仍有些苍白,穿着宽松的淡紫色旗装,腹部微隆,由剪秋搀扶着。
见胤禛看过来,她微微屈膝,行了个礼,脸上带着温婉而支持的笑容,轻轻点了点头。
胤禛心中一定,转回头,对柔则道:“既然八弟和九弟有此雅兴,柔则小姐便不必推辞了。本王也久闻小姐琴艺,正好一聆仙音。”
柔则知道再推辞便是矫情,也会得罪这些皇子阿哥。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,声音清越:“既蒙王爷和诸位爷不弃,柔则……遵命。”
“叮——” 第一个音符自她指尖流淌而出,清越悠扬,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。
正是那曲《高山流水》。
琴声初时缥缈,如山间云雾,渐而清晰,如溪水潺潺,时而高亢,似山峦叠嶂,时而低回,如幽谷深潭。她的指法娴熟,情感充沛,将伯牙子期知音难觅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园中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。便是之前存了看热闹心思的胤禟等人,也不由得收敛了神色,露出欣赏之意。
胤禛端坐着,手指随着琴音在膝盖上轻轻敲击,眼中流露出惊艳。
此女的才情,确实名不虚传。他不得不承认,这一刻的柔则,专注抚琴的模样,美得惊心动魄。
一曲终了,余音绕梁。
“好!此曲只应天上有!” 胤禟率先抚掌大笑。
“柔则小姐果然名不虚传!” 其他阿哥也纷纷称赞。
诸位福晋亦是交口称赞,裕亲王福晋拉着身旁的人低语:“这乌拉那拉家的嫡女,才貌品德,真是万里挑一,不知将来花落谁家……”
柔则起身,谦逊地行礼,脸上因激动和羞涩泛着淡淡的红晕,更添艳色。她悄悄抬眼,望向主位的胤禛,见他眼中清晰的欣赏之色,心中不由一喜。
胤禟看热闹不嫌事大,又笑着起哄道:“琴音固然绝妙!不过四哥,小弟还听说,柔则小姐有一舞,名曰‘惊鸿’,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!当年在乌拉那拉府上,偶露一曲,便惊为天人!今日不知能否有幸,请小姐一展舞姿,让我等凡夫俗子,也见识见识何为‘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’?”
惊鸿舞!那可是传闻中极难跳好的舞蹈,对舞者的身形、气质、技巧要求极高!
柔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些。刚抚琴完,再跳舞,难免有卖弄之嫌。
她连忙推辞:“九爷说笑了,惊鸿舞需精心准备,妾身今日衣着不便,亦未热身,实在不敢……”
“诶,这有何难!” 胤禟摆手,兴致勃勃,“换身轻便的舞衣便是!咱们等着!”
“这……” 柔则面露难色,求助似的看向胤禛。
胤禛微微蹙眉,觉得胤禟有些强人所难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温和而略带虚弱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。
“王爷,诸位爷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宜修由剪秋扶着,缓缓从入口处走近了几步。对着胤禛和诸位阿哥福晋行了个礼。
“妾身方才听到九爷想观舞?” 宜修声音轻柔,“姐姐的惊鸿舞,妾身幼时在家中是见过的,确实精妙绝伦。”
她话锋一转,看向胤禛,语气充满了体贴与周全:“只是姐姐客居在此,想必未曾携带舞衣。妾身记得,去岁宫中赏赐,有一套水蓝色的绡纱舞衣,轻盈飘逸,正合惊鸿之意,一直收在库房里未曾动用。若是姐姐不嫌弃,妾身即刻让人取来,给姐姐一试?也全了诸位爷的雅兴,不负这秋日美景。”
她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。既解了柔则无舞衣的窘境,全了王府的待客之道和颜面,又显得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无比大度贴心,一心为姐姐着想。
瞬间,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宜修身上。
裕亲王福晋更是低声对怡亲王福晋道:“宜修这孩子,真是贤惠识大体,自己病着,还处处为姐姐着想。”
胤禛看着宜修苍白却强撑着的脸,心中怜惜更甚,对比之下,越发觉得柔则之前的推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。
他点了点头,语气温和地对宜修道:“难为你想得周到。准了,去取来吧。”
他又看向柔则:“柔则小姐,便准备一下吧。”
柔则骑虎难下,心中警铃大作!宜修会这么好心?但在众目睽睽之下,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。拒绝,就是不知好歹,即打了王爷和诸位阿哥的脸,也辜负了妹妹的“一片好心”。
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,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容,对着宜修和胤禛方向深深一拜:“如此……多谢王爷,多谢侧福晋。柔则……献丑了。”
很快,那套水蓝色的绡纱舞衣被取来,柔则下去更换舞衣。
宜修由剪秋扶着,在稍远一些的廊下坐了,微微垂下眼帘,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笑意。
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
她的好姐姐,可要好好跳才行。这满园的菊花,正好为她作衬。只是不知,这支惊鸿舞后,落在王爷和众人眼中的,是九天仙子,还是……跌落凡尘、沾染了尘埃的俗物?
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