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5 22:19:36

“众卿平身。”光绪帝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压制的沉稳,回荡在大殿中。

例行公事的奏对之后,话题逐渐的转向了朝鲜危局。出人意料的是,率先出列,以异常强硬姿态发言的,并非帝党,也非李鸿章,而是首席军机大臣、礼亲王世铎。

“皇上!”世铎手持笏板,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满洲亲贵特有的底气,“倭人无视我天朝谕令,悍然增兵朝鲜至万余众,其狼子野心,已昭然若揭!朝鲜乃太祖太宗钦定之藩属,二百余年,恭顺有加,岂容倭奴肆意践踏?此非仅朝鲜存亡之事,实关乎我大清国体威严,关乎列祖列宗开创之基业!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尤其在李鸿章脸上停留一瞬,继续道:“臣等军机处合议,以为当此之际,退让一步,则倭人进逼十步!唯有立即增派北洋劲旅,火速入朝,与袁世凯部汇合,以泰山压顶之势,陈兵汉城、仁川,方能使倭人知难而退,保我藩篱无恙!具体方案,可令北洋大臣李鸿章,即刻抽调精兵八千至一万,配足枪炮弹药,由海路运抵牙山登陆,与驻朝我军形成犄角之势。”

世铎所言,条理清晰,方案具体,甚至考虑到了登陆地点和与现有驻军的配合。这番言论,与他平日里优柔寡断、遇事推诿的形象大相径庭。荣禄虽未直接发言,但肃立一旁,面无表情,显然对此是默许甚至支持的。

李鸿章心中顿时了然,同时也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“欣慰”。这群满洲亲贵,平日里争权夺利、掣肘内耗是一把好手,但在真正涉及王朝根本利益、可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的外患面前,他们那源于马背民族尚未完全褪尽的强悍与务实本能,被激发了。他们比谁都清楚,朝鲜若失,辽东难保,京畿震动,他们赖以作威作福的江山就有倾覆之危。在这点上,他们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,短暂重合了。

然而,就在李鸿章准备出列,附议并补充细节之时,丹陛之上,光绪皇帝却开口了,声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而故意营造的“沉稳”与“睿智”:

“礼亲王所言,虽有道理,然则是否过于操切了?”

一句话,如同冷水泼入滚油,让整个大殿瞬间骚动起来。众臣皆愕然抬头,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。

光绪帝仿佛很满意这种效果,继续缓缓道:“倭人增兵,或许确有不当之处。然则,两国交锋,尚且不斩来使,何况如今尚未至刀兵相见之地步?我天朝上国,礼仪之邦,岂能效法蛮夷,动辄以兵戈相向?朕意,应先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向日本国发出正式严厉之照会,申明我朝严正立场,斥责其背信弃义、破坏东亚和平之行为,责令其限期将军队撤回至《济物浦条约》规定之数额。若其冥顽不灵,再议增兵不迟。如此,先礼后兵,方显我大清之气度,亦可使天下各国,明辨是非曲直!”

一番话,说得冠冕堂皇,引经据典,将“天朝上国”的虚架子端得十足。然而,在这剑拔弩张、战机稍纵即逝的关头,这番“先礼后兵”的论调,无异于痴人说梦,自缚手脚!

李鸿章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他彻底看清了,这位皇帝,不仅权力欲熏心,而且政治智慧极其幼稚,对国际政治的残酷性一无所知!他依旧活在那个“万邦来朝”的旧梦里,以为一纸照会就能吓退磨刀霍霍的强敌?

荣禄、世铎等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。他们没想到,皇帝会在这个关键问题上,给出如此迂腐乃至愚蠢的指示。

“皇上!”刚毅忍不住出列,语气急切,“倭人凶顽,岂是区区照会所能吓退?此无异于与虎谋皮,空耗时日!待到照会往来,倭人早已在朝鲜站稳脚跟,甚至可能已煽动东学党酿成大乱!届时我再派兵,恐已失了先机,陷入被动啊!”

“刚子良!”光绪帝脸色一沉,语气不悦,“朕意已决!难道你要朕效那穷兵黩武之君,不容分说便擅启边衅吗?此事不必再议,着总理衙门即刻办理!”

一股无形的寒流,席卷了整个皇极殿。帝党官员面面相觑,不敢再多言;保守派勋贵们脸色铁青,却又无法公然抗旨;中间派则噤若寒蝉。一场原本可能达成共识、迅速反应的朝会,就在皇帝这脱离实际的“圣心独断”下,陷入了僵局和更深的忧虑之中。

李鸿章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他心中那股因荣禄等人意外强硬而升起的一丝“欣慰”,早已被巨大的失望和紧迫感所取代。靠光绪帝?靠这满朝衮衮诸公?大清还有救吗?

就在北京皇极殿内上演着这出令人窒息的君臣奏对之时,数千里之外的上海外滩,一栋西式风格的豪华酒店会议室内,另一场关乎东北亚命运的外交博弈,正在紧张地进行。

会议由张佩纶以“北洋全权特使”的身份主持召开。与会者,赫然是在华拥有巨大利益的四大列强驻华公使:俄国公使喀西尼、美国公使田贝、德国公使绅珂,以及最关键的人物英国公使欧格讷。

会议室气氛凝重,雪茄的烟雾缭绕。张佩纶一扫平日文士风度,身着正式的官服,目光锐利,开门见山,将一份措辞强硬的外交声明,分别递交四位公使。

“诸位公使先生,”张佩纶的声音清晰而有力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本人奉北洋大臣、直隶总督李中堂及我国皇帝陛下之授权,就目前朝鲜之危急局势,向贵国政府,并通过诸位,向国际社会,表明我大清帝国之最终立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