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5 22:19:23

大清的情报系统如同盲人瞎马,对世界大势的感知迟钝得令人绝望。这种在迷雾中摸索,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感觉,让这位久经沙场、宦海浮沉数十年的老臣身躯,不自觉感到了刺骨的寒意。此刻的张盛明白,等不起了!

“不能再等了!”李鸿章猛地站起身,对幕僚道,“通知下去,行程提前,今夜便动身,轻车简从,赶赴京城!”

他必须立刻面圣,必须迫使朝廷做出决断!增兵,必须立刻增兵朝鲜!哪怕只是为了保住那两千多孤军,为了在谈判桌上多一分底气!

一路疾驰,抵达北京时已是次日午后。李鸿章并未返回贤良寺寓所,而是直接递牌子请求陛见。然而,宫内的回复却是“皇上今日偶感不适,正在静养,请中堂明日再递牌子”。

这看似寻常的托词,却让李鸿章心中一沉。是光绪帝真的身体不适?还是受到了某些势力的阻挠,暂时不便见他?他敏锐地感觉到,这北京城的水,比他离开时更加浑浊了。

他只得先回到贤良寺。寺内依旧清幽,但他却无心休憩。荣禄等人必然已知他抵京,却无人前来拜会或商议,这种刻意的冷淡,更印证了朝局之诡异。他坐在书房内,反复推敲着袁世凯的信,思考着如何在明日的陛见中,说服皇帝和那些心存侥幸的枢臣。

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,心腹幕僚再次匆匆而入,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来自上海的电报。是张佩纶的急电。

“恩师钧鉴:学生于英伦友人处探得绝密消息,经多方印证,确凿无疑。英内阁已定策,将放弃此前之‘中立’姿态,转为全力支持日本对清国之行动!日本驻英公使青木周藏等游说集团活动频繁,已成功说服英方,认定日本为维护其于远东利益、遏制俄国南下之更可靠伙伴。英日之间,或已达成某种密约框架。此消息一旦公开,局势将彻底逆转!望恩师万万早做应对!”

“嗡”的一声,李鸿章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眼前猛地一黑,身体晃了晃,幸亏用手撑住了桌面,才没有倒下。

大英帝国全力支持日本!

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

一切疑团,瞬间解开!

为什么德、美会突然加速援助?因为他们提前嗅到了英国政策转向的风声!德国素与英国在欧洲竞争,英国支持日本,德国自然乐见其成,甚至愿意武装大清给日本制造麻烦,牵制英日联盟。美国则可能出于商业利益和平衡英国在远东影响力的考虑,选择了加大对北洋的投入。

为什么日本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增兵朝鲜?因为他们拿到了最关键的“通行证”。世界头号强国大英帝国的支持!有了英国在背后的政治、外交乃至可能的海上支持,日本再无后顾之忧,可以全力对大清动手!

这封电报,如同九天惊雷,彻底炸响在李鸿章的脑海。他所有的谋划,所有的努力,在“英国支持日本”这六个字面前,似乎都变得岌岌可危。国际形势的险恶,远超出他最坏的估计。

他扶着桌子,大口地喘着气,脸色灰败。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似乎再次响起,但他已无暇去细听那生命是延长还是缩短。他只知道,最可怕的局面,已经出现了。

“中堂!您没事吧?”幕僚见状,慌忙上前搀扶。

李鸿章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无妨。他缓缓直起身,目光重新变得坚定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。他望着外面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。这座城市,这个帝国,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,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,浑然不觉。

“立刻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给聂士成、左宝贵、丁汝昌发密电:局势已变,英夷助日,大战不可避免,各部按甲字预案,即刻进入临战状态!所有备战,再提速!”

“给张佩纶回电:消息已知,汝立大功。继续密切关注英、日动向,不惜一切代价,获取其可能签订条约之具体内容!同时,联系美国,德国,俄罗斯,对日本在朝鲜的增兵发出照会,之后的回报,请他们的代表来天津找我谈!”

“还有,”李鸿章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“准备我的朝服、顶戴。明日,老夫要上朝!有些话,是该当着所有人的面,说清楚了!”

他知道,明天的朝会,将不再是寻常的议事。那将是一场风暴,一场他必须挺身而出,试图在这惊涛骇浪中,为这个古老的帝国,寻找一线生机的战斗。尽管,希望已然渺茫。

翌日的黎明,仿佛也沾染了北京城凝重不安的气息,来得格外迟缓而阴沉。皇极殿内,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,琉璃瓦透过高窗滤下的天光,映照着丹陛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,连平日里最微弱的衣料摩擦声和清嗓声,今日也消失无踪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心事,目光或低垂,或游移,或锐利的扫视着周遭,等待着那注定不寻常的朝会开场。

李鸿章身着仙鹤补服,立在勋贵班列之首,眼帘微垂,似在养神,实则将殿内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。当光绪皇帝在御前太监的唱喏声中升座,接受山呼万岁之时,李鸿章抬起了头,第一次,如此清晰地、毫无遮挡地审视着这位年轻君主的脸。

那张脸,依旧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,但眉宇间试图凝聚的威严之下,却隐隐透着一股刻薄与刚愎。支持变法?重用汉臣?励精图治?李鸿章心中冷笑,昨夜与几位帝党官员的短暂交流,加上今日对这面容的审视,他已看得分明。这位皇帝,或许确有振作之心,但其内心深处,所谓的“改革”,更多是借此扳倒太后势力、夺取权柄的工具。其骨子里,依旧是那套“满汉大防”、“乾纲独断”的旧皇权逻辑,与真正的开明革新,相去甚远。他重用帝党,与其说是欣赏其才学主张,不如说是需要一把利剑,一把只忠于他爱新觉罗·载湉个人的利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