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6 00:55:45

大魏景隆三年,深秋。

这场雨已经在帝都下了整整半个月,阴冷潮湿的水汽顺着琉璃瓦缝渗进了金銮殿,将那原本威严庄重的金砖地面浸得寒意透骨。

殿内的盘龙金柱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狰狞,仿佛垂死的巨兽。

早朝已过了一个时辰。

空气却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,那是龙涎香混杂着百官身上湿冷汗水的气味。

“拖下去。”

珠帘之后,传来一个女子慵懒而冰冷的声音。

那声音极美,如碎玉投珠,却又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,透着一股常年居于高位生杀予夺的漠然。

两名金甲卫士面无表情地走上殿来,像拖死狗一样,将刚刚还在痛哭流涕谏言的户部给事中拖了出去。

那老迈的官员双手死死抠着金砖缝隙,指甲都崩断了,血迹在大殿上蜿蜒,嘴里还在嘶喊着:

“太后!万寿园修不得啊!那是北境边军的救命粮……”

声音戛然而止,殿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板子着肉声,很快便被哗哗的雨声淹没。

满朝文武,鸦雀无声。

数百名官员跪伏在地,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谁都知道,太后赵凤仪最近心情不好。

辅政王把持朝政,步步紧逼,这修万寿园看似是太后贪图享乐,实则是辅政王给她挖的一个深坑——修,失尽民心;不修,便是向辅政王示弱,承认这大魏天下已不再姓赵。

这是一盘死局。

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,在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头缩进裤裆里的时候,大殿末尾的角落里,一个年轻的身影动了动。

李康看着视网膜右下角那个悬浮的淡红色倒计时,心脏不自主的颤了颤。

【距离强制遣返失效,仅剩两个时辰。】

【当前资产估值:一百亿。】

【兑换条件:非自杀性意外死亡。】

一百亿……

李康深吸了一口气,上辈子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。

他穿越到这个见鬼的世界已经三个月了。

没有手机,没有网络,只有做不完的磕头虫和洗不干净的绿袍。

作为御史台一个小小的从七品“给事中”,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站在柱子后面充当背景板。

但今天,机会来了。

太后要杀人立威,这时候只要冲上去指着她的鼻子骂,骂得越难听越好,最好还能涉及到她守寡的私生活,那么那这百亿补贴基本上就是稳了。

李康整理了一下身上微皱的官袍,扶正了头顶的乌纱帽。

在那一瞬间,他原本慵懒颓废的气质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,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。

既然要死,那就演一场大的。

“臣,御史台李康,有本要奏!”

这一声清朗的高喝,如同惊雷一般,瞬间撕裂了金銮殿内沉闷的空气。

跪在地上的百官们惊恐地抬起头,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那个从末尾大步走出的年轻官员。

他面如冠玉,身形单薄,在那空旷的大殿中央显得格外渺小,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,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孤剑。

珠帘后的那道身影微微动了动,似乎有些意外。

“奏。”

只有一个字,听不出喜怒。

李康大步走到丹陛之下,不仅没有下跪,反而抬起头,目光直刺那重重帷幔后的影子。

“臣闻,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。”

李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,字正腔圆,铿锵有力,“如今北境妖族叩关,赤地千里,易子而食!江南水患滔天,浮尸蔽江,瘟疫横行!我大魏百姓正如釜中游鱼,旦夕将死!”

他说到此处,忽然冷笑一声,伸手指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,指着那垂帘听政的女人,声音陡然拔高:

“而太后!您身为一国之母,不思抚恤苍生,不思整顿朝纲,却在这深宫之中,听信谗言,大兴土木,要在白骨堆上修那什么的万寿园!”

“这是要修给谁看?修给那北境战死的冤魂看吗?还是要修给这满朝只会磕头的行尸走肉看?”

“放肆!”

旁边的一位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,尖着嗓子喊道,“李康!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!”

李康理都没理他,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百亿在向他招手。

他在赌,赌这个女人的愤怒,赌她手里那把杀人如麻的刀。

李康上前一步,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,露出脖颈,眼神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——那是一种急切寻死的渴望。

“太后若觉得自己是这大魏的主子,便该知道,民为水,君为舟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!”

“今日,臣不求生,只求一死!愿以臣颈上这颗头颅,溅太后一身血,换太后睁眼看一看这千疮百孔的天下!”

“赵凤仪!你若还有半点羞耻之心,便杀了我!否则,这大魏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你,这天下万民也在地下等着你!”

大殿内一片哗然!

最后这一句直呼名讳,简直就像是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。整个金銮殿彻底炸了。

直呼太后名讳,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!

李康说完,闭上了眼睛,心里美滋滋地等着刀斧手上前。

快点吧,流程我都走完了。

毒酒也好,白绫也罢,哪怕直接乱刀砍死,我也认了。

殿外的雨越下越大,雷声轰鸣,掩盖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预想中的怒喝没有传来,刀斧手的脚步声也没有响起。

珠帘后,那个女人沉默了许久。

赵凤仪坐在凤椅上,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。她那双狭长凤目透过珠帘的缝隙,死死地盯着殿下那个年轻的男人。

她见过太多想死谏博取名声的清流,那些人虽然嘴上喊着大义,但腿肚子都在转筋,眼神里藏着恐惧和算计。

但这个李康不一样。

他的眼神太清澈了。

好像是跟真的不怕死一样。

甚至……她感觉他在渴望死亡。

为什么?

赵凤仪眯了眯眼,心中微微一震。

如今朝堂之上,辅政王党羽遍布,那些所谓的忠臣早已噤若寒蝉。

自己不过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,这修园子的旨意,根本不是她的本意,而是辅政王逼她下的,用来激起民变,好名正言顺地废了她。

满朝文武,难道没人看出来吗?

不,他们看出来了,但他们不敢说。他们只敢把矛头对准自己这个孤儿寡母。

唯有这个李康。

他看似在骂自己,实则是在骂这满朝文武的懦弱,是在用这种极其惨烈的方式,替自己把这层遮羞布撕开!

他直呼自己的名字,是恨铁不成钢,想让我再成为之前的赵凤仪么?!

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……”

赵凤仪低声呢喃,指尖微微颤抖。

多少年了,自从先帝去后,她独自一人撑着这摇摇欲坠的江山,面对的全是算计、背叛和虚伪的恭维。

从未有人,敢像这样站在她面前,用命来告诉她:你错了,但你还有救。

“太后,此人狂悖无礼,当斩!”

辅政王一系的礼部尚书跳出来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
“慢。”

珠帘内,赵凤仪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这一次,那种慵懒和冷漠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仪,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……疲惫后的柔软。

李康睁开眼,心中咯噔一下。

剧本好像不太对?

“李卿骂得好。”

赵凤仪缓缓起身,珠帘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她似乎在笑,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,“满朝朱紫贵,尽是磕头虫。哀家竟不知,这污浊的朝堂里,还藏着李卿这样一位真正的君子。”

李康:“(⊙_⊙)?”

不是,大姐你听我说,我真的是在骂你,我很真诚的!

“你求死?”

赵凤仪的声音透着一丝玩味,“你想做比干,想做魏征?呵,想用你的血来成就你的清名,顺便把哀家钉在昏君的耻辱柱上?”

李康心中拼命点头:

“对对对!就是这样!我是奸佞,我是为了出名!快杀我!”

“哀家偏不杀你。”

赵凤仪语气一转,好似带着一种“傲娇”的情绪。

“传哀家懿旨。”

赵凤仪的声音穿透了雨幕,响彻大殿:

“给事中李康,虽然言语狂悖,但赤诚可嘉。着……贬去翰林院修撰前朝古籍,无召不得出宫,即刻上任!”

贬官?

翰林院?

那不是养老的地方吗?那地方除了书就是灰,连个刺客都没有,怎么死?

李康愣住了,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,心态有些崩了。

“太后!万万不可啊!臣罪大恶极,臣罪该万死啊!”

他挣扎着想要冲上前去,却被两个眼疾手快的太监死死按住,往殿外拖去。

在百官眼中,这位李大人是在绝望地哀嚎,是因为无法唤醒太后而痛彻心扉。

不少老臣看着李康那“悲愤欲绝”的背影,眼眶不禁都有些湿润了。

“忠臣啊……”

“这才是真正的魏晋风骨!”

“李大人,真乃国士无双!”

只有李康看着那清零的倒计时,眼泪真的流了下来。

那是一百亿啊!

赵凤仪,你这个昏君!我跟你没完!

珠帘后,赵凤仪重新坐回凤椅,透过晃动的珠玉,看着那个被拖在雨中却依旧在“拼死谏言”的身影,原本冰冷的眸子里,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波澜。

“李康……”

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