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6 05:30:20

十月初九,朝廷御史车驾抵石砫。来者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周士朴,正六品,四十出头面白无须,青袍简从,仅带两名随从、四名护卫,城门守兵皆屏息肃穆。

秦昭于宣抚司正堂接见,未着诰命礼服,素色箭袖劲装外罩深青比甲,高髻束乌木簪。左臂吊于胸前,左腿伸直搁矮凳,斜靠虎皮交椅,神色平静。

“下官兵部职方司主事周士朴,见过秦夫人。”周士朴拱手行礼,语气平淡。

“周主事远来辛苦,赐座。”秦昭微微颔首。

周士朴落座,目光扫过堂内——仅主位虎皮交椅与两侧八张座椅,墙挂弓刀、角立白杆矛,无字画屏风,俨然中军帐。他收回目光,取文书道:“下官奉兵部、都察院之命,核查马家寨兵败事,请夫人据实回话。”

“天启元年九月,你率五千白杆兵驰援永宁,十一日于马家寨遭奢崇明叛军伏击,仅率三十余残部逃回,阵亡四千八百余人,叛军伤亡不足千人。可有此事?”

“有。”秦昭直言不讳。

马祥麟按刀怒视,秦昭淡笑前倾:“主事想知缘由?其一,情报泄露。我军行军路线、兵力粮草尽被叛军掌握,伏击时机地点分毫不差,绝非巧合。”

马祥麟按刀怒视,秦昭却淡笑一声,身体微倾:“主事想知缘由?其一,情报泄露。我军行军路线、兵力粮草,叛军了如指掌,伏击时间地点分毫不差,绝非巧合。”

“夫人是说有内奸?”

“正是。”秦昭令亲兵递上文书,“石砫族老马元礼通敌,证据确凿,已于十月初一正法。此为其通敌信抄本与口供画押,原件已随战报呈重庆兵备道。”

周士朴快速翻阅,脸色凝重。“即便如此,夫人身为主将,未能察觉内奸,亦属失职。”

“我认败,也认罪。”秦昭话锋一转,“但敢问主事,奢崇明叛乱至今,川中诸军可有胜绩?唯我白杆兵奉檄即出,虽败仍歼敌数百、阻敌东进三日。此算不算功?战后我率残兵于黑石岭设伏,炸死叛军近百,逼其不敢西进。败了我不狡辩,只求主事据实禀报:石砫、白杆兵、我秦良玉皆在,叛军西进,必踏我尸而过。”

周士朴沉默。秦昭继续道:“战后我率残兵于黑石岭设伏,炸死叛军近百,逼得他们不敢西进。败了我不狡辩,但求主事回京据实禀报:石砫还在,白杆兵还在,我秦良玉还在。叛军想西进,除非踏过我尸体。”

堂内死寂。周士朴忆起离京前兵部尚书叮嘱,躬身行礼:“夫人忠勇,下官敬佩。朝廷法度不可废,建议夫人上表自请革职留任、戴罪立功,爵位暂削、俸禄减半,平叛后再议恢复。”

“可。”秦昭提三条件,“一,石砫军政自主,朝廷不干预;二,朝廷正式承认我统辖权;三,允我自行招募工匠,朝廷若能调拨更佳。”

周士朴沉吟:“第一条代为陈情,第二条可操作,第三条朝廷无工匠可调,自行招募不违律法即可。”

谈定后,周士朴提出停留三日核查军务粮秣,秦昭令马祥麟全程陪同,除机密重地皆可查看。临行前,周士朴追问:“黑石岭炸死叛军近百,军中火药威力有限,夫人如何做到?”

“改良火药配方而已。”秦昭神色不变,“若主事有兴趣,可让人演示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周士朴深深看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

马祥麟松气,秦昭告诫:“朝廷无暇制我,才愿妥协。他问火药是试探,工坊加派警戒,陌生人靠近格杀勿论。你陪好他,盯紧夜间动向,防其私会传信。”

三日内,周士朴巡视城防、检阅军队、核查仓库,见白杆兵纪律严明、城防有序、粮械账清,却暗生疑虑——此处整齐得不像刚惨败之地,士兵眼中藏着压抑的亢奋。

第三日傍晚,周士朴坚持出城,于官道旁见新深车辙,指泥土道:“有铁屑,非运石料车。”他望向白崖山,“是运铁料入山?”

马祥麟冷汗直冒,周士朴却笑了:“石砫重整军备需铁料,理所当然。仅提醒夫人,莫过张扬,朝廷经不起再出乱子。”

马祥麟转达后,秦昭了然:“他已看穿,却愿装糊涂。按原计划推进,工坊加设警戒线,夜间运输清扫车辙。备厚礼——百两银子、两匹好马及川中特产,送他离京。”

周士朴收下礼物,令亲兵回话:“心意领了,回京必据实禀报,望夫人好自为之。”

第四日一早,周士朴启程,秦昭未出城,只让马祥麟代送。她站在望楼上目送车队远去,张凤仪悄然走来。

“抚恤已发七成,三日内可毕。”张凤仪递上汇总,“查账收尾,涉事十七人正法,追回赃银八千四百两、军械三百余件。已完善制度:粮草三重核对、军械损耗现场验证、抚恤发放家属画押,可杜绝再犯。”

“做得好。”秦昭点头,“即日起,宣抚司钱粮、军械、抚恤全由你全权负责,每月汇报一次即可。”

张凤仪眼眶微热,深深行礼:“儿媳定不负所托。”

张凤仪退下,秦昭回书房,书案摊着简易蒸汽机原理图。她提笔批注:短期三月造燧发枪样枪;中期半年火器量产、军队改制;长期三年奠定工业基础与技术体系。

秋风卷叶,秦昭搁笔,眼底坚定。她已起锚,纵前路惊涛骇浪,亦要载石砫与白杆兵,驶向别样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