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05:27:39

圣彼得国际幼儿园果然名不虚传。环境像童话城堡,师资据说都是顶尖的,课程更是丰富多彩,远非林佑之前那所普通私立幼儿园可比。林佑很快就被各种新奇的活动和玩具吸引,加上赵阿姨的细心陪伴,适应得比林晚预想中快得多。

陆靳言说话算话,没有限制林晚去看儿子。她每天都会去幼儿园,有时是接送,更多时候只是隔着栅栏或玻璃窗,看一会儿儿子在阳光下奔跑嬉戏的样子。看着林佑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,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能稍稍松弛一丝。这是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牢笼里,唯一真实的光亮和慰藉。

陆靳言似乎很忙,早出晚归。同住一个屋檐下,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。早餐常常错开,晚餐如果他回来,依旧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他过问林佑在幼儿园的情况,但问得很简略,像是例行公事。偶尔,他会在林佑拿着什么新作品兴冲冲跑来展示时,投去一瞥,淡淡说句“不错”,或者,在林佑吃饭又弄得一团糟时,微微皱一下眉。

仅此而已。

那份亲子鉴定报告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靳言的书房里。林晚有一次进去找一本林佑落下的绘本时,无意中瞥见了书桌一角那个熟悉的文件袋。她没有打开,也不需要打开。结果毋庸置疑。她只是默默地退了出来,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,又覆上了一层霜。

合约生活像一架精密却乏味的机器,按照既定程序运转。林晚努力扮演着“女友”的角色,在寥寥几次需要陪同陆靳言出席的商务酒会或慈善晚宴上,她穿着他让人送来的昂贵礼服,挽着他的手臂,脸上挂着得体却空洞的微笑,应对着各色好奇或探究的目光。陆靳言向别人介绍她时,永远只是简单的一句“林晚”,没有更多注解。而旁人也识趣地不多问,只是那眼神里的意味,林晚读得懂。

他们像一对貌合神离的精致玩偶,展示着“陆总”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、符合世俗期待的侧面。

私下里,他们依旧分睡在那张大床的两侧,中间隔着楚河汉界。陆靳言没有再提“义务”的事,但每晚他走进卧室,自然地躺下,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压迫。林晚的睡眠很浅,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惊醒。她知道自己越来越憔悴,眼下的青黑用再好的粉底也遮不住。

转折发生在林佑入园一个月后。

那天下午,林晚照例去幼儿园。还没走到班级活动区,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哭闹声,夹杂着孩子愤怒的叫喊。

“我不是野种!我有爸爸!我爸爸很厉害!”

是林佑的声音!

林晚心里一紧,快步跑过去。只见活动区沙坑旁围了几个小朋友和一位老师,林佑被另一个身材壮实的小男孩推倒在地,小脸上沾着沙土,眼圈通红,却倔强地仰着头,冲着那个男孩和旁边几个窃窃私语的孩子大喊。赵阿姨正焦急地想把他拉起来,低声劝着什么。

“怎么回事?”林晚冲过去,一把将林佑搂进怀里,检查他有没有受伤。

带班的老师脸色有些尴尬,忙解释:“林佑妈妈,您别着急,是孩子们玩闹有点冲突。小虎说……说林佑没有爸爸,是野孩子,林佑就急了……”

那个叫小虎的男孩抱着胳膊,一副不服气的样子:“本来嘛!他从来都是保姆接送,也没见过他爸爸!我妈说了,没爸爸的孩子就是……”

“小虎!”老师急忙制止他,又转头对林晚赔笑,“小孩子不懂事,乱说话的,林佑妈妈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
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。她紧紧抱着还在抽噎、身体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发抖的儿子,手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沙子和眼泪。“佑佑不哭,妈妈在。”

她抬起头,看向老师,又看向那个口无遮拦的小虎,以及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躲闪的稚嫩面孔。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。她能怎么办?跟一个孩子计较?还是去向他的家长投诉?就算投诉了,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?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幼儿园里,林佑“特殊”的家庭情况,迟早会成为别人议论的话题。

“妈妈……”林佑在她怀里小声哭诉,“他们说我没有爸爸……我说我有,陆叔叔就是我爸爸……他们不信,还笑我……”

陆叔叔。孩子已经下意识地把陆靳言放在了“爸爸”的位置上,尽管那个男人从未给予过他真正父亲般的温暖和肯定。

林晚鼻子一酸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儿子,一遍遍重复:“佑佑有妈妈,妈妈最爱佑佑。我们回家,好不好?”

她没有理会老师继续的解释和安抚,抱着林佑,叫上不知所措的赵阿姨,离开了幼儿园。一路上,林佑趴在她肩头,小声啜泣,不时打一个哭嗝。那委屈的哭声,像小锤子,一下下敲打着林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
回到家,林晚仔细给林佑清洗了手脸,换了干净衣服,又温言软语哄了许久,小家伙才慢慢平静下来,但情绪一直很低落,不再像平时那样活泼好动,只是紧紧挨着林晚,小手拽着她的衣角不放。

晚上陆靳言回来时,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。平时听到他进门,林佑多少会探头看看,或者继续玩自己的,但今天,小家伙只是窝在林晚身边的沙发里,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,没看他。

“怎么了?”陆靳言脱下西装外套,随手递给徐伯,目光扫过林晚有些红肿的眼眶和儿子蔫头耷脑的样子。

林晚嘴唇动了动,还没想好怎么说,林佑却突然抬起头,眼睛红红地看着陆靳言,带着哭腔问:“陆叔叔,你是我爸爸吗?”

空气瞬间凝固。

陆靳言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问,他顿住了脚步,看向林佑,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林晚。

林晚慌忙把林佑往怀里带了带,试图解释:“今天在幼儿园,有小朋友说了些不好的话,佑佑他……”

“他们说我野种,说我没有爸爸。”林佑打断她,声音不大,却带着孩子特有的执拗和受伤,“陆叔叔,你如果是爸爸,为什么从来不送我上学?为什么不去幼儿园接我?为什么……不像别人的爸爸那样?”他越说越小声,眼泪又蓄满了眼眶。

陆靳言站在原地,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。他沉默了几秒,这沉默让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她几乎能猜到他会说什么——合约里没规定我要做到那种程度,或者,直接冷硬地否认。

然而,陆靳言却迈步走了过来。他在林佑面前蹲下,平视着孩子泪汪汪的眼睛。这个举动让林晚和林佑都愣住了。

“谁说你没有爸爸?”陆靳言开口,声音不算温和,却也没有以往的冰冷,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。

林佑抽噎了一下,没说话。

“以后,”陆靳言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有人再这么说,你就告诉他们,你爸爸叫陆靳言。记住了吗?”

林佑眨了眨眼睛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似乎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,然后,迟疑地、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
陆靳言抬起手,似乎想摸一下他的头,但动作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,最终还是落在了林佑小小的肩膀上,略显生硬地拍了拍。“去把脸洗干净,准备吃饭。”

他说完,站起身,没再看林晚,转身朝餐厅走去。

林佑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重大的承诺和安慰,小脸上阴霾散去了大半。他从林晚怀里溜下来,自己跑向洗手间,脚步都轻快了不少。

林晚还坐在沙发上,看着陆靳言离去的挺直背影,心里翻江倒海。他刚才……是在承认?还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履行“合约”,维持那个“完整家庭”的假象?她分不清。但他的举动,确实安抚了林佑,哪怕只是暂时的。

晚餐时,气氛依旧沉默,但林佑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,甚至主动跟陆靳言说了今天在幼儿园学了首新儿歌。陆靳言听着,没搭话,但也没打断。

临睡前,林佑抱着他的小枕头,站在主卧门口,怯生生地看着正在沙发上看文件的陆靳言,又看看正在给他铺儿童床的林晚。

“妈妈……”他小声说,“我今晚想跟你和陆叔叔一起睡,可以吗?”

林晚铺床的动作僵住了。

陆靳言从文件上抬起头,看向门口的小不点。

林佑被两个大人看着,有些不好意思,但眼神里充满了期盼:“就今晚……好不好?小虎说他每天都和爸爸妈妈一起睡……”

孩子的愿望如此简单,却又如此尖锐地刺破了这虚假的平静。

林晚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她看向陆靳言,眼神里有慌乱,有无措,也有隐隐的恳求——不是为她自己,是为了儿子。

陆靳言合上文件,放在一旁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看了林佑几秒,然后站起身,走到床边,掀开了他那侧的被子。

“上来吧。”他说,语气平淡。

林佑眼睛一亮,抱着枕头欢天喜地地爬上了那张大床,钻进了陆靳言那边的被窝,小身子紧紧挨着男人。

林晚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陆靳言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只是重新拿起了文件,但显然已经看不进去了。林佑很快就在陆靳言身边睡着了,呼吸均匀,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陆靳言的睡袍一角。林晚在黑暗里站了许久,直到双腿发麻,才终于挪动脚步,走到床的另一边,和衣躺下,离得远远的。

这一夜,三人同床。孩子睡得香甜,毫无知觉地躺在他们中间,成了这冰冷契约里,一道微小却真实存在的、温暖的裂痕。

林晚依然无法入睡。她能听到身侧陆靳言平稳的呼吸,也能听到儿子偶尔发出的细小呓语。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,混合着陆靳言身上冷冽的气息,萦绕在鼻尖。

她侧过头,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,看向中间那一小团隆起。林佑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,睡得安稳。而陆靳言似乎也睡着了,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比平日柔和。

可林晚知道,裂痕之下,是更深的冰层和无法预测的暗流。今晚的妥协,或许只是风暴来临前,短暂的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