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展开幕当晚，云顶府二楼衣帽间。
林星晚站在等身镜前，看着镜中的自己，深呼吸。
身上是一条由陆霆深指定的合作品牌高定礼服——并非他挑选，而是他的“形象协同算法”根据艺术展主题、近期流行趋势、两人色彩搭配度等十七个维度综合推演后给出的最优解。银灰色流线型长裙，面料带着细微的科技感光泽，设计极简，只在腰间有不对称的镂空处理和细碎水晶点缀，衬得她肌肤如雪，身形窈窕。发型是慵懒的低髻，几缕碎发垂在颈侧，妆容清透，着重突出了那双琥珀色的猫眼。
“完美。”苏晴绕着她转了一圈，忍不住赞叹，“陆总那算法虽然听着离谱，审美倒是在线的。这裙子，这气场，绝对镇得住场子。”
林星晚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。她心里还在反复默念那份厚厚的“互动脚本”和“危机应答要点”。Level 4的亲密展示，应对可能出现的尖锐提问，还要在宋雅妍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不出差错……压力像无形的手扼着她的喉咙。
“别紧张，”苏晴拍拍她的肩，“你就当是在拍一场特别重要、没有NG的戏。对手演员虽然是个AI成精，但好歹皮相和智商都在线，不亏。”
林星晚被逗笑了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。这时，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。
“林小姐，准备好了吗？”是陈默的声音，“陆总在楼下等您。”
“好了。”林星晚最后检查了一下妆容和首饰，拿起一个银色的小手包，走出了房间。
一楼客厅，陆霆深已经等候在那里。
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暗纹西装，里面是浅灰色的衬衫，没系领带，领口松开一颗扣子，少了几分刻板，多了些随性的优雅。他正在看腕表，听到脚步声，抬起头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林星晚感觉他的目光似乎凝滞了零点几秒，深灰色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，比平时稍长了一点点。但很快，那点微小的波动就消失不见，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。
“时间刚好。”他放下手腕，“车子在外面。艺术展现场已经部署了额外的安保和舆情监控。陈默和苏女士会跟在我们后面，处理突发状况。”
他的语气就像指挥官在做战前简报。
“嗯。”林星晚点头，走到他身边。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礼貌但不算疏远的距离。
出门，上车。车厢内空间宽敞，却一片安静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声响。
林星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包的链条。她能感觉到旁边陆霆深的存在感，清晰而强烈。昨晚预演时那个“越界”的触碰和心率数据，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。
“陆总，”她忽然开口，打破沉默，“昨晚……你说的数据偏差，后来有分析出原因吗？”
话一出口，她就有点后悔。这问题太私人了，超出协议范围。
陆霆深转过头看她，表情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。“初步分析，可能是预演环境与真实场景的变量差异导致的系统性误差。或者，是我当时对动作精度要求过高，产生了不必要的自我监测压力，影响了生理指标。”
他又回到了他那套科学解释。林星晚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，像被戳破的气球，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。
“哦。”她应了一声，重新看向窗外。
“不过，”陆霆深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平缓依旧，“误差本身，也是数据的一部分。提醒我需要将‘非理性干扰因子’纳入更复杂的模型考量。”
非理性干扰因子？林星晚心里苦笑，在他眼里，她可能就是个行走的“非理性干扰因子”集合体吧。
车子平稳地驶入艺术中心区域。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媒体和粉丝，闪光灯连成一片光海，喧嚣声隐约可闻。
“到了。”陆霆深整理了一下袖口，看向林星晚，眼神里是纯粹的、属于执行者的专注，“记住脚本要点，随机应变。我会配合你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林星晚也深吸一口气，戴上属于影后林星晚的完美面具。
车门打开，喧嚣声浪扑面而来。
陆霆深率先下车，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过身，朝车内的林星晚伸出手。
他的手掌宽大，手指修长，在媒体刺目的闪光灯下，稳定地悬在那里。
这不是脚本里的动作。脚本只写了“一同下车，保持亲近”。
林星晚抬眼，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。那一瞬间，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——在无数镜头前，主动伸出手，是一个明确的、充满保护与主导意味的姿态。他在用他的方式，为这场“战役”定下基调：他们是一体的，他是她的后盾。
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。
他的手干燥温暖，稳稳地握住她，力道适中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他微微用力，将她带出车厢，然后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侧，虚虚地揽着她，以一种不会让她不适却足够亲密的姿态，将她护在自己身侧，同时挡住了最刺眼的几束灯光。
“陆先生！林小姐！看这边！”
“星晚！这里！”
“两位对今晚的展览有什么期待？”
……
此起彼伏的呼喊和提问涌来。林星晚保持着优雅的微笑，身体下意识地更靠近陆霆深一些。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，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稳定热度，奇异地，那些紧张感竟被压下去不少。
陆霆深则微微侧身，一边护着她往前走，一边偶尔向媒体颔首致意，神情从容，没有多余的话，但那份掌控全场的气势无声弥漫。
短短几十米的红毯，在闪光灯的狂轰滥炸下，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，又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。
直到进入相对安静的内场，陆霆深才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，但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。
“第一个节点，完成。”他低声在她耳边说，语气里听不出情绪，“表现很好。”
他的气息拂过耳廓，林星晚的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。
“你也是。”她轻声回应。
两人交握的手，掌心相贴的温度，在冷气充足的艺术中心里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艺术展的主题是“边界消融”，展品大多结合了前沿科技与传统艺术形式。其中最受瞩目的，是中心展厅的一个大型沉浸式全息艺术装置——《星河絮语》。
林星晚和陆霆深在策展人的陪同下，步入这个黑暗的球形空间。
瞬间，仿佛置身于无垠宇宙。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星辰，在周围缓缓旋转、流淌、聚散。轻柔空灵的音乐与细微的电子音效交织，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地板，下方也流动着星光的海洋。偶尔有巨大的、色彩瑰丽的星云状光影缓慢飘过，触手可及却又虚无缥缈。
“哇……”林星晚忍不住低声惊叹，暂时忘记了所有脚本和压力，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。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映满了流动的星光，亮得惊人。
陆霆深站在她身侧，目光却没有看星空，而是落在她的侧脸上。全息光影在她精致的轮廓上流动，明明灭灭，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美。他注意到她微微张开的唇，和眼中纯粹的、孩子般的惊喜。
“这个装置，”策展人自豪地介绍，“运用了深霆科技提供的最新全息投影与实时渲染算法，每一颗‘星星’的运动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，并且会根据室内声波和参观者的轻微位移产生互动……”
陆霆深礼貌地听着，偶尔点头。他的大部分注意力，似乎仍停留在林星晚身上。
“林小姐似乎很喜欢？”策展人笑着问。
“太美了。”林星晚由衷赞叹，她伸出手，试图触碰一缕从面前流淌过的光带，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的光影，“感觉像在做梦。”
“喜欢的话，”陆霆深忽然开口，声音在空旷的星海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可以定制一个迷你版本，放在家里。”
林星晚惊讶地转头看他。定制？放在家里？这……算是他算法推演出的“甜蜜互动”台词，还是……
策展人眼睛一亮：“陆总对林小姐真是有心！我们确实接受高端定制，可以将个人记忆、声音甚至生命数据转化为独特的星图……”
“后续再详谈。”陆霆深打断了策展人滔滔不绝的介绍，语气平静，却不容置疑。他重新看向林星晚，深灰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显得深邃难测，“先去下一个展区，媒体采访要开始了。”
林星晚压下心头的悸动，点了点头。
媒体采访区安排在另一个相对明亮的展厅。长枪短炮早已架好，记者们翘首以盼。
问题一开始还算温和，围绕艺术展感受、科技与艺术的结合等展开。林星晚和陆霆深按照脚本，回答得滴水不漏，互动自然，时不时相视一笑，低声交换意见，俨然一对志趣相投的璧人。
直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、神情略显尖锐的男记者拿起了话筒。
“林小姐，陆总，最近网络上关于两位‘学生时代旧识’的传闻甚嚣尘上。更有爆料直指林小姐当年暗恋的对象就是陆总这样的‘科技天才’。请问两位对此有何回应？是确有其事，还是无稽之谈？”
来了。
现场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镜头都对准了他们。
林星晚感觉陆霆深握着自己的手，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力道。她保持着微笑，正准备按照既定口径回答。
陆霆深却先一步开口了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，而是微微侧身，面对着林星晚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抬起另一只手，轻轻将她颊边一缕不知何时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。
动作自然，温柔，充满了无需言说的亲昵。
全场静默，只有快门声疯狂响起。
然后，陆霆深才转回头，看向那位提问的记者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，语气却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锋利的笃定：
“过去是每个人成长的印记，但更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。我和星晚，”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了如此亲密的称呼，“现在的相遇、相知，以及彼此欣赏，是基于我们作为成年人独立的意志和选择。任何试图用模糊的过去来定义或揣测现在的行为，都是对我们，也是对这段关系本身的不尊重。”
他没有否认“过去可能有关联”，但将重点牢牢钉死在“现在”。并且，他用“不尊重”这样重的词，明确划清了界限，警告意味十足。
林星晚的心狠狠一跳。这不是脚本里的回答！脚本里是更柔和、更模糊的表述！他这样直接、甚至有些强硬的回应，虽然解气，但会不会太冒险？
她下意识地看向陆霆深，却见他正低头看她，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，仿佛在说：这样处理，可以吗？
那一瞬间，林星晚忽然明白了。他不是在机械执行脚本，他是在根据现场情况，选择了在他看来最能保护她、也最能震慑宵小的方式。
她回望他，眼中的惊讶褪去，换成了全然的信任和支持。她甚至往前微微靠了靠，让自己的肩膀轻轻挨着他的手臂，形成一个更紧密的同盟姿态。
然后，她接过话头，声音清亮，笑容无懈可击：“霆深说得对。比起捕风捉影的过去，我们更愿意和大家分享此刻共同发现的美好。”她指了指周围的艺术品，“比如眼前这些震撼人心的作品，不是吗？”
四两拨千斤，将话题再次拉回正轨。
提问的记者似乎被陆霆深的气势所慑，张了张嘴，没再追问。其他记者见状，也识趣地将问题转回了艺术展本身。
采访环节有惊无险地度过。
后续的酒会环节，两人周旋于宾客之间，配合越发默契。陆霆深会适时地为林星晚挡住递来的过多酒水，林星晚则会在他与人谈论技术时，投去专注而欣赏的目光。那些揽腰、低语、相视而笑的动作，做得越来越自然，仿佛真的是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。
连苏晴在后面看着，都忍不住小声对陈默嘀咕：“陈特助，你说他们这演技……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？我怎么觉得……有点真了？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看着不远处陆霆深再次“习惯性”地为林星晚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歪的项链，低声回道：“陆总最近……确实在频繁更新他的‘情感交互模型’。”
酒会接近尾声，林星晚觉得有些闷，想透口气，便独自走向连接着露天观景台的回廊。
观景台悬挑在艺术中心高层，夜风微凉，俯瞰着城市的璀璨灯火。这里相对僻静，只有三三两两的宾客。
她刚走近栏杆，就听到一个略带讥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：
“林影后今晚真是风光无限啊。有陆总这样的护花使者，什么难关过不去？”
林星晚转身，看到了端着香槟、笑意不达眼底的宋雅妍。
果然，她还是来了。
“宋小姐。”林星晚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，“今晚的展览很不错，不是吗？”
“展览是不错。”宋雅妍走近几步，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星晚的脸，“不过，比展览更精彩的，是林影后你的表演。和陆总一唱一和，真是天衣无缝。就是不知道，这场戏，你们打算演到什么时候？”
林星晚心下一沉，面上却不露分毫：“我不明白宋小姐在说什么。我和霆深相处得很愉快，这就是我们真实的状态。”
“真实？”宋雅妍嗤笑一声，压低声音，“林星晚，别装了。你以为傍上陆霆深就高枕无忧了？你那个‘学长’的秘密，真以为能瞒一辈子？我手里可不止高中同学那点料。要是让人知道，堂堂影后进娱乐圈，居然是为了追男人……你说，你的那些‘事业粉’、‘独立女性’人设，还立得住吗？”
林星晚的指尖瞬间冰凉。宋雅妍果然查到了更多！她怎么知道……
“哦，对了，”宋雅妍欣赏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，笑容加深，“我还听说，陆总最讨厌的，就是被人算计和欺骗。要是他知道，你接近他，从一开始就带着不纯的目的……你猜，你还能不能安稳地待在他身边，享受他给你的这些‘资源’和‘保护’？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平静无波，却透着冷意的声音插了进来：
“她不劳宋小姐费心。”
陆霆深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入口，手里拿着一件显然是为林星晚准备的薄披肩。他稳步走来，目光甚至没有多看宋雅妍一眼，径直走到林星晚身边，将披肩轻轻披在她肩上。
“夜风凉。”他对林星晚说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。
然后，他才转向脸色微变的宋雅妍，深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，却让宋雅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“宋小姐似乎对我的女伴很感兴趣。”陆霆深的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“不过，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。我不喜欢有人打扰她的清净，也不喜欢无谓的猜测。深霆科技近期在评估几家影视公司的技术合作意向，我想，宋小姐的经纪公司，应该不希望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‘个人兴趣’，被排除在名单之外。”
这是赤裸裸的警告，用商业利益施压。
宋雅妍的脸色彻底白了，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青。她死死瞪了林星晚一眼，又忌惮地看了一眼陆霆深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转身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。
观景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夜风拂过，带着凉意。陆霆深为她披上的披肩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。
“她跟你说什么了？”陆霆深问，目光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。
林星晚咬了咬唇，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宋雅妍的威胁还在耳边回荡。
陆霆深看着她纠结的模样，沉默了片刻，忽然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。
这个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预演或表演都更轻柔，更……不像演戏。
“别怕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，却清晰地落入林星晚耳中，“无论她有什么‘料’，都改变不了我们现在的关系。协议的核心是‘互利共赢’，而我承诺过的‘保护’，包括应对这些。”
他顿了顿，指尖停留在她脸颊边，深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幽深。
“林星晚，”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，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认真，“我的算法或许不能完全理解人类情感的复杂性。但‘信任’和‘承诺’，是可以被定义和执行的变量。我既然选择了你作为合作伙伴，就会负责到底。”
负责到底。
林星晚仰头看着他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。星光，城市灯火，还有他眼中映出的、小小的自己，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。只有他指尖的温度，和他话语里的力量，无比清晰。
她忽然想起收藏室里，初代“深蓝”那句突兀的祝福，和妈妈写下的生日寄语。
这个看似冰冷、一切皆可量化的男人，或许内心深处，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和珍视“负责到底”的联结。
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。
陆霆深却先一步收回了手，退后了半步，恢复了平日的距离感。
“酒会快结束了，我们该回去了。”他转身，声音恢复了平静，“陈默说，祖父那边来了消息，明天晚上的家宴，他希望我们早点过去。”
家宴。又一个考验。
林星晚将披肩裹紧了些，跟在他身后。
离开观景台前，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璀璨的夜色。
今晚的艺术展，他们成功过关，甚至关系似乎迈进了一步。
但宋雅妍的威胁，陆霆深那句“负责到底”背后复杂的含义，以及明天即将面对的精明祖父……
真正的风暴，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而她和他之间，那条协议与现实、表演与真心的界限，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，变得模糊不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