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拍照事件爆发的第四天早晨七点,林星晚被门铃声惊醒。
不是礼貌的“叮咚”,而是持续不断的、催命般的“叮咚叮咚叮咚——”。她从草莓熊怀里挣扎出来,头发乱得像被台风刮过的鸟窝,睡眼惺忪地看向客厅时钟。
七点零三分。哪个神经病会在这个时间来访?
门禁屏幕自动亮起。画面上,一位穿着香云纱旗袍、银发一丝不苟盘起的老太太,正拄着紫檀木拐杖站在门外。她身后跟着两名穿黑色西装的保镖,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。
老太太抬起头,看向摄像头。那双眼睛——深灰色,和陆霆深如出一辙,但更锐利,像淬过火的刀锋——透过屏幕直直刺过来。
林星晚瞬间清醒。
她连滚带爬冲进卧室,五秒内扒掉身上印着“我是咸鱼”字样的睡衣,胡乱套上一条还算得体的米色针织裙。又冲到卫生间,冷水扑脸,抓了两下头发,涂了点唇膏——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。
门铃声停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电子锁被从外部打开的声音。
“老夫人,陆总和林小姐应该还没醒……”是陈默气喘吁吁的声音,显然刚赶到。
“那就等他们醒。”陆沈静的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“我倒要看看,是什么样的天仙,能让我那个工作机器孙子,连每周四早晨七点的跨国例会都取消了。”
脚步声踏入玄关。
林星晚深吸一口气,拉开卧室门走出去。
客厅里,陆沈静已经自顾自在主沙发落座,拐杖靠在手边。她打量着这个空间,目光从极简风格的家具,扫到那只格格不入的粉色草莓熊,再到开放式厨房岛台上散落的零食包装袋——昨晚林星晚熬夜看剧本时吃的。
“老夫人。”林星晚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,“您怎么来了?霆深他……还在睡。”
她用了“霆深”这个称呼,是协议里规定的亲密称谓之一,但此刻说出来,舌尖都在发麻。
陆沈静抬眼看她。
那目光像X光,从上到下扫了一遍,最后定格在她脸上。林星晚能感觉到自己在被评估——外貌、仪态、眼神,甚至可能是毛孔大小。
“林小姐。”陆沈静微微颔首,“坐。”
不是询问,是命令。
林星晚在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,背挺得笔直。她忽然庆幸母亲从小逼她学的仪态课——此刻,那些“肩颈放松但不可塌腰”、“目光平视但不可直视”的肌肉记忆自动启动。
陈默在旁边疯狂给陆霆深打电话,但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。
“听霆深说,你母亲是省昆剧院的?”陆沈静开门见山。
“是的,唱青衣。”
“《游园惊梦》会吗?”
“会几句,但不精。”
陆沈静点点头,不再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换气的声音。
林星晚手心开始冒汗。这种沉默比质问更可怕。她在脑子里疯狂搜索应对方案——是按照协议演“乖巧孙媳妇”,还是展现点个性?陆霆深说过,祖母讨厌虚伪。
“老夫人吃早饭了吗?”她决定从安全话题切入,“我……我去准备些茶点。”
“不用。”陆沈静示意保镖把食盒放在茶几上,“王记的早茶,虾饺、烧卖、凤爪,还有霆深小时候爱吃的流沙包。”
食盒打开,热气腾腾。香气弥漫开来。
“他小时候,”陆沈静忽然说,“每次考了第一名,就要我带他去吃王记。十四岁以后,就再也不去了。”
林星晚听出了话里的深意——十四岁,父母离婚那年。
她不知道该接什么,只能沉默。
就在这时,卧室门终于开了。
陆霆深走出来,穿着一身深灰色家居服,头发微乱,眼下有淡淡的青黑——林星晚知道,他昨晚肯定又熬夜处理偷拍事件的后续了。但此刻他的状态却像是刚睡醒,甚至慵懒地揉了揉眼睛。
这个演技,林星晚在心里给他打了九分。
“奶奶?”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,“您怎么来了?”
“来看看我孙子金屋藏的娇。”陆沈静语气平淡,“顺便提醒你,今天有董事会。”
“我请假了。”陆霆深很自然地走到林星晚沙发旁,手搭在她肩上——一个亲昵但不越界的动作,“星晚这两天不太舒服,我想多陪陪她。”
林星晚配合地低下头,做出一点“虚弱”的样子。
“不舒服?”陆沈静挑眉,“哪里不舒服?需不需要叫家庭医生?”
“不用了奶奶,就是……”林星晚脑子飞转,“有点失眠。可能是刚搬家,不太适应。”
“哦?”陆沈静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,“我看你们同居的照片,倒是挺适应的。喂猫、逛超市、窝在沙发上……挺像那么回事。”
来了。正题来了。
陆霆深放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,但声音依然平稳:“那些是狗仔偷拍,角度刻意。奶奶,我和星晚的感情是我们的私事。”
“私事?”陆沈静笑了,那笑容没什么温度,“霆深,你是陆家的继承人,是深霆科技的掌舵人。你的婚事,从来就不只是私事。”
空气骤然紧绷。
林星晚感觉到肩上的手掌温度在升高。她偷偷抬眼看向陆霆深,发现他下颌线绷紧了——这是他要进入“战斗状态”的信号。
“所以奶奶今天是来审核的?”陆霆深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我是来了解。”陆沈静纠正,“了解我孙子到底是一时兴起,还是认真的。”
她转向林星晚:“林小姐,我说话直,你别介意。娱乐圈的女孩子我见得多了,漂亮、聪明、会来事。但能进陆家门的,光有这些不够。”
林星晚抬起头,直视她:“老夫人想问什么,可以直接问。”
陆沈静眼里闪过一丝欣赏:“好。第一个问题:你看上霆深什么?钱?地位?还是觉得嫁给科技新贵,比当影后更有面子?”
问题尖锐得像刀子。
林星晚感觉到陆霆深想开口,她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,示意她自己来。
“我看上他……”她慢慢说,脑子在高速运转。协议的标准答案是“才华、责任心、共同的价值观”,但此刻说出来太假。
她想起了那张便签,想起十八岁时在人群里踮脚张望的自己。
“我看上他……活得特别认真。”她最终说,声音很轻,“这个时代,认真活着的人不多了。大多数人都在表演,演开心,演成功,演不在乎。但霆深不演,他做什么都全力以赴——哪怕学做饭,都要学到米其林水平。我觉得……很珍贵。”
客厅安静了几秒。
陆霆深搭在她肩上的手,指尖微微颤了一下。
陆沈静注视着她,眼神深了些:“第二个问题:如果有一天,他不再是科技新贵,没有钱了,也没有地位了,你还会跟着他吗?”
“奶奶——”陆霆深忍不住了。
“我会。”林星晚打断他,这次回答得很快,“因为我不是跟着‘科技新贵’,我是跟着陆霆深这个人。而且……”她顿了顿,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,“以他的能力,就算从头再来,也饿不死我们。说不定我还能提前退休,让他养我。”
最后那句话带着点玩笑,但眼神是认真的。
陆沈静沉默着,手指一下下敲着拐杖头。
良久,她忽然笑了。这次是真的笑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,整个人柔和了许多。
“行。”她说,“吃饭吧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危机……暂时解除?
林星晚松了口气,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是汗。
早餐的气氛缓和了不少。陆沈静没再问尖锐的问题,反而聊起了昆曲,聊起了她年轻时在苏州听戏的往事。林星晚接得很稳,偶尔还能说出几个冷门的流派特点,让老太太频频点头。
陆霆深全程话不多,但一直在给林星晚夹菜——虾饺夹到她碟子里时,还细心地把姜丝挑出来。这个动作自然得不像演的,林星晚都愣了愣。
吃到一半,陆沈静忽然说:“对了,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。”
她示意保镖拿来一个锦盒,打开,里面是一对翡翠手镯。水头极好,碧绿通透,一看就是传家宝级别的东西。
“这是我婆婆传给我的,现在该传下去了。”陆沈静拿起一只,看向林星晚,“手伸过来。”
林星晚僵住了。
这……这超出了协议范围!这属于“定情信物”级别的东西,收了就真的扯不清了!
她看向陆霆深,用眼神求救。
陆霆深也明显怔住了。他张了张嘴,但没发出声音——显然,这个场景也不在他的计算之内。
“怎么了?”陆沈静挑眉,“不喜欢?”
“不是……”林星晚大脑飞转,“太贵重了,我……我不能收。”
“贵重?”陆沈静笑了,“再贵重也是死物。人才是活宝。还是说……你觉得这镯子,配不上你?”
问题又绕回来了。
林星晚骑虎难下。收,等于坐实了“准孙媳妇”身份;不收,等于打老太太的脸,前面所有的表演都白费。
就在她咬牙准备伸手时——
“奶奶。”陆霆深忽然开口,“星晚最近在拍戏,戴手镯不方便。而且这镯子太惹眼,容易被媒体做文章。先放在您那儿,等……等合适的时候再给她。”
很合理的理由。
陆沈静看看他,又看看林星晚,眼神意味深长:“行,那我就先收着。不过……”
她话音未落,客厅里忽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巨响。
所有人转头。
是那只草莓熊——它本来好好地靠在墙边,但刚才保镖搬东西时不小心碰倒了。熊倒下的瞬间,撞到了旁边的置物架。
架子上,那个深蓝色的塑料整理箱,摇晃了两下,然后——
箱盖弹开了。
里面的东西“哗啦”一声撒了一地。
娱乐杂志剪报、手写信、应援手幅、照片……还有最上面那张,19岁的陆霆深在颁奖台上的侧影照,正好正面朝上,躺在米白色的地毯上,无比显眼。
时间凝固了。
林星晚感觉全身血液倒流,手脚冰凉。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完了。
陆霆深也看到了。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目光从照片移到林星晚苍白的脸上。
陆沈静站起身,拄着拐杖慢慢走过去。她弯腰,捡起那张照片,仔细看了看。
然后,她又从地上捡起一封手写信——信封上写着“给学长的第一千零一个愿望”,字迹稚嫩但工整。
客厅里死一般寂静。
陆沈静抬头,看向林星晚,眼神复杂难辨:“这些是……”
“是我的。”林星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但努力维持着镇定,“我……我以前是霆深的粉丝。很多年前的事了。”
她不敢看陆霆深。
“粉丝?”陆沈静重复这个词,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,“所以你们之前就认识?”
“不认识!”林星晚脱口而出,“我……我只是单方面知道他。后来进娱乐圈,也是因为……因为想离他近一点。”
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。这等于承认,她进入娱乐圈的动机不纯,甚至可能……这场恋爱都是她蓄谋已久的。
陆霆深会怎么想?会觉得被欺骗吗?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吗?
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。
陆霆深站在那里,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——震惊、困惑、思索,还有一种……她看不懂的情绪。他深灰色的眼眸锁定她,像在重新评估一个全新的变量。
“有意思。”陆沈静忽然笑了,把照片放回箱子里,“年轻人嘛,谁没追过星。不过追到自己变成大明星,还把偶像追成了男朋友……林小姐,你很有本事。”
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。
“奶奶。”陆霆深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,“这件事……”
“这件事我不管。”陆沈静打断他,拄着拐杖走向玄关,“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,自己处理。我只提醒一句——”
她在门口转身,目光如炬:
“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。霆深,你从小到大,没对我说过谎。希望这次,你也没骗我。”
门开了又关。
老太太和保镖离开了,留下满室狼藉和快要凝固的空气。
陈默识趣地退到书房,关上了门。
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,和散落一地的、长达多年的暗恋证据。
林星晚蹲下身,开始慌乱地收拾那些东西。她的手在抖,几次都抓不住薄薄的纸片。
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。
陆霆深的手。温暖,有力。
“别收了。”他说,声音很轻。
林星晚不敢抬头。
陆霆深也蹲下来,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照片。他看着19岁的自己,看了很久。
“所以,”他开口,每个字都像在斟酌,“你进娱乐圈,是因为我?”
林星晚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
“那些年,你一直在……”
“在努力变得更好,让你看见。”她打断他,声音带着哭腔,“我知道很傻,但我……我控制不住。”
沉默。
漫长的沉默。
然后,陆霆深伸出手,把她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,小心地放回箱子里。他的动作很慢,很认真。
最后,他合上箱盖,看向她。
“林星晚。”他叫她的全名。
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。
陆霆深深灰色的眼眸里,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,和一种近乎疼痛的清明。
“那张愿望清单,”他说,“第三条,已经实现了。”
林星晚怔住。
“第一条,”他继续说,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你早就做到了。你比任何人都配得上。”
“至于第二条……”
他停住了,抬手,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。
指尖温热。
“我看见了。”他说,“从很久以前,就看见了。”
窗外,阳光正好。
而那个深蓝色的箱子,安静地躺在他们中间,像一座桥,连接了过去和现在,连接了一个女孩所有无人知晓的仰望,和一个男人刚刚开始觉醒的注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