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1:19:30

没半刻钟,安钰、安楚他们便领着一群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女,三三两两地踏着石板路往桂花院走来。

秋阳正好,院里的金桂开得泼泼洒洒,细碎的花瓣簌簌落在肩头,空气中满是甜腻的香气,遮掩着底下暗涌的心思。

桂花院的景致本就雅致,正中那方湖池更是点睛之笔,湖面波光粼粼,岸边垂柳依依,几株桂树斜斜探向水面,花瓣落入湖中,漾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。

文莺混在人群里,目光却黏在安钰和柳小姐身上,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,指节泛白。她不动声色地往身后退了半步,对着贴身丫鬟春桃使了个眼色。

春桃跟随文莺多年,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,见主子这般神情,立刻心领神会,垂着眼帘凑到文莺身侧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问:“小姐,都安排好了。”

文莺微微颔首,嘴唇几乎没动,声音压得极低:“等会儿往人多的地方凑,趁着大家赏桂说笑、乱哄哄的时候,你想法子引着柳小姐往湖边去——记住,要做得自然,别叫人看出破绽。”

文莺顿了顿,眼底闪过一丝狠厉,“到了柳树底下那块青苔地,你找个由头绊她一下,不用太用力,让她失足跌进湖里就行。”

春桃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却不敢露半分迟疑,连忙应道:“奴婢晓得了。那之后呢?”

“之后?”文莺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,目光越过人群,精准地落在不远处正与友人闲谈的安钰身上,“你绊了柳小姐,自己先慌着呼救,然后趁着乱劲,想法子把安钰往湖边引。就说柳小姐落水了,让他赶紧来救——到时候人多眼杂,谁看得清是怎么回事?”

文莺凑近春桃耳边,语气愈发阴恻:“只要安钰跳下去救了她,或者哪怕只是伸手去拉,咱们就有话说了。柳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家,落水后衣衫湿透,当着这么多男男女女的面被安钰碰了、救了,这名声就算是毁了。到时候咱们再添把火,说安钰是故意轻薄,趁人之危,逼着他对柳小姐负责。”

文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,仿佛已经看到了安钰百口莫辩、名声扫地的模样:“到时候,他安钰就算有一百张嘴,也说不清了。既能败坏他的名声,又能让他被柳家缠上,一举两得。你可记好了,每一步都要做得隐蔽,千万别露了马脚,不然咱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春桃脸色发白,用力点了点头,悄悄退开,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打转,寻找着合适的时机。

而文莺则重新扬起温婉的笑容,混在人群里赏桂谈笑,仿佛刚才那番阴毒的算计,不过是一阵随风而过的桂花香,从未存在过。

湖边的风轻轻吹过,带着桂花的甜香,却吹不散人心底的暗潮。

桂花院的喧闹恰是最好的掩护,春桃按捺着心头的慌乱,借着挤过人群的势头,指尖虚虚搭在柳小姐的衣袖上,脚下却趁着她转身赏桂的空档,猛地一勾。

柳小姐只觉脚踝一麻,惊呼尚未出口,身体已不受控地向后倒去,“扑通”一声重重砸进桂花池里。

冰冷的湖水瞬间漫过肩头,柳小姐吓得浑身发抖,手脚并用地在水里扑腾,哭喊声响彻庭院。

春桃立刻拔高了声音,带着刻意放大的惊慌呼救:“救命啊!柳小姐落水了!安钰公子!快救救柳小姐!”

春桃一边喊,一边伸手朝安钰的方向使劲挥手,眼神里满是急切,实则牢牢锁定着他的身影,就等着他扑过来救人。

人群顿时炸开了锅,男男女女涌到湖边,尖叫声、议论声混作一团。

安钰闻声脸色骤变,拨开人群就往湖边冲,脚下的石板路沾了桂花露,险些打滑。

可安钰还没来得及靠近岸边,就见两道身影“噗通”两声扎进了湖里——原来是安楚早已安排好的两个会水的婆子,此刻正循着事先叮嘱的方位,飞快地游向柳小姐。

安楚站在柳树下,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。

方才春桃脚下使绊的小动作,她与文莺之前交换的眼神,还有那番处心积虑的呼救,都被安楚尽收眼底。

安楚早料到文莺会按捺不住动手,故而提前让婆子们在附近待命,就等着这一刻。

不过片刻,两个婆子已架着浑身湿透、瑟瑟发抖的柳小姐上了岸。

丫鬟们连忙递上干披风裹住她,柳小姐惊魂未定,趴在丫鬟怀里低声啜泣。

春桃见状,心里咯噔一下,莫名有些发慌,却还是强撑着上前,假惺惺地抹着眼泪:“柳小姐,您没事吧?都怪我没扶好您,这路实在太滑了……”

“路滑?”安楚的声音骤然响起,清冷的语调穿透了周遭的嘈杂,让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几分。

安楚吩咐另外两位嬷嬷带柳小姐下去换衣服,之后便缓步走上前,目光锐利如刀,先是扫过脸色发白的春桃,最终落在人群中强装镇定的文莺身上,“我倒瞧着,不是路滑,是人心太毒。”

文莺的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,指尖泛白,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神色:“安楚妹妹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春桃素来稳重,怎会故意为之?许是真的失手了……”

“失手?”安楚冷笑一声,转头看向那两个救人的婆子,“你们方才下水时,可看清岸边的情形?”

其中一个年长的婆子上前一步,躬身回道:“回三小姐的话,老奴看得清楚,柳小姐落水的地方,石板上并无多少青苔,倒是有一块新鲜的桂花蜜渍,像是刚泼上去没多久,偏巧就在柳小姐脚边。”

另一个婆子也跟着点头:“而且老奴上岸时,瞧见这位丫鬟(指春桃)的裙摆上,还沾着些蜜渍,与石板上的一模一样。”

春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手忙脚乱地去拂裙摆,却哪里还拂得掉。

文莺的心沉了下去,刚想开口辩解,就见安楚的目光直直射向她,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:“文小姐,你让春桃在石板上抹上桂花蜜,就是算准了柳小姐会经过那里,借着人多混乱,让春桃趁机绊倒她,对吧?”

“我没有!”文莺的声音有些发颤,却依旧强撑着,“安楚妹妹,你怎能凭空污蔑我?我与柳家小姐无冤无仇,为何要做这种事?”

“无冤无仇?”安楚挑眉,语气里满是讥讽,“你是想让我大哥安钰跳下去救柳小姐,借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由头,败坏柳小姐的名声,再逼着我大哥负责,好毁了他的清誉,是不是?”

这话一出,全场哗然。

众人看向文莺的眼神瞬间变了,有惊讶,有鄙夷,还有探究。

文莺的几个追随者立刻跳了出来,挡在她身前:“安三小姐,你可不能血口喷人!文莺她心地最是善良,平日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,怎会想出这种阴毒的计谋?”

“就是!肯定是你看错了!春桃只是失手,与文莺无关!”

林巧一边说,一边从袖中摸出块绣着兰草的帕子,递给身边的人看:“你们看,刚才文莺姐姐看见柳小姐落水,第一时间就让我拿帕子过来;若真是她害的,何必这么急着关心柳小姐呢?再说了,陷害安钰对她来说,有什么好处?”

说着,林巧又转向安楚,眉头皱得紧紧的:“安楚妹妹,我知道你可能慌了神,但也不能随口攀咬文莺啊。我们姐妹认识这么久,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,断不会做这种害人的事,你还是好好想想,是不是刚才看错了?”

这番话滴水不漏,林巧拿出“递帕子”的细节坐实文莺的“无辜”,反而给安楚留了个“看错”的台阶。

围观的人顿时又窃窃私语起来,看向安楚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。

毕竟文莺是京都城有名的温婉美人,人美心善,而且还是丞相之女,趋炎附势的大有人在。

不过闺阁女子中也不缺看不惯文莺那装腔作势的样子的人。

林巧的话刚落,人群里便起了一阵骚动。

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宋兮率先上前,手中团扇轻轻一合,语气带着几分笃定:“巧姑娘说的这话可不对,安国公府三代忠良,府里教导出的姑娘最是知书达理,安楚妹妹素日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叨两句,怎么会冤枉人?”

宋兮的话音未落,站在宋兮身侧的吏部侍郎之女上官雨也跟着点头,目光扫过面色发白的文莺:“前几日我还看见安楚妹妹给西街的小乞儿们分发馒头呢,这般软心肠的人,哪有胆子做陷害旁人的事?倒是文莺姑娘,方才我似乎瞧见你的丫鬟在池边晃了一下,你怎么倒先说起别人来了?”

这时,一身月白长衫的上官清风缓步走出,他手中折扇轻摇,目光落在林巧递出的帕子上,语气带着几分审视:“巧姑娘说文莺姑娘第一时间让你拿帕子,可是刚才我站在石桥上看得清楚,柳小姐落水后,文莺姑娘先是愣了片刻,直到安楚妹妹让嬷嬷去救人,她才出声哭喊,这‘第一时间’怕是有些牵强。”

一旁的宋兮也跟着开口,“何况那丫鬟身上还留有害人的证据呢。”

两人的话一出,围观的人顿时炸开了锅,看向文莺和林巧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,原本偏向两人的议论声,渐渐被为安楚辩解的声音盖过。

文莺脸色惨白如纸,双手发抖,再也没了往日的端庄。

安楚并不理会她们的辩解,目光依旧紧锁着文莺,步步紧逼:“我没看错。方才你与春桃在桂树下低语,你让她‘趁乱动手,引我大哥安钰过来’,这些话,我听得一清二楚。你以为人多嘈杂,就能掩人耳目?你以为绊倒柳小姐,让我大哥救人,就能如愿败坏他们的名声?”

安楚顿了顿,语气愈发凌厉:“你有没有想过,柳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?”

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砸在文莺的心上。她的脸色由白转青,再由青转红,嘴唇嗫嚅着,想辩解,却发现所有的话都被安楚堵了回去。

安楚说的每一个细节,都精准地戳中了文莺的心思,让她无从反驳。她张了张嘴,最终却只发出了细碎的呜咽声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,比之前更加猛烈。“原来她是故意的?看着温婉,心思这么歹毒?”

“难怪刚才一直喊安钰公子,原来是早有预谋!”

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……”

那些探究的、鄙夷的、失望的目光,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文莺身上。她的追随者们也没了声响,脸上满是迟疑,看着文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陌生。

文莺只觉得浑身冰冷,比落水的柳小姐还要冷,她踉跄着后退一步,险些摔倒,帕子从手中滑落,飘落在满是桂花的地上,如同她此刻一败涂地的名声。

就在这时,老太君已匆匆赶来,她已经知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。

老太君看着文莺,怒声道,“好一个丞相之女,今日所为我记住了。”

说罢,老太君吩咐管家:“派人送文莺小姐回丞相府,并转告丞相大人,让他照看好自家女儿。”

安钰走到安楚身边,低声道:“三妹妹,今日多亏了你。”

安楚笑着摇头:“大哥,你本来就是清白的,我只是不让坏人得逞罢了。”

夕阳透过树叶洒下,庭院里的混乱渐渐平息,寿宴的暖意,也重新漫了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