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4:52:36

挽翠带来的警告和关于“红色黏土”的线索,像两块投入深潭的石头,在云止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她原本以为巫蛊案与吴美人案是两条独立的线,此刻却因德禄和那神秘的红色黏土,隐隐有了交汇的迹象。

敌人比她想象的更警觉,也更庞大。警告挽翠,意味着对方不仅清楚吴美人案的细节,甚至可能对她在暗中调查巫蛊案也有所察觉。这深宫之中,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双眼睛?

她必须加快速度,在对方彻底清除所有痕迹之前,找到突破口。浣衣局,成为了新的焦点。

然而,如何调查浣衣局?那里是宫中最低等宫人聚集的苦役之地,鱼龙混杂,耳目众多,她这个刚刚扳倒淑妃、正处于风口浪尖的“冷宫协查”,一旦亲自前往,必然打草惊蛇。

她需要一双眼睛,一双可靠且不引人注目的眼睛。

采荷?她身份低微,在绣坊或许还能打听到一些消息,但贸然去打探浣衣局,同样危险。

云止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即将完成的、关于巫蛊案卷宗疑点的分析报告上。或许,是时候再次借助那位至高无上的“合作者”的力量了。

她连夜完善了报告,不仅清晰指出了人偶布料、朱砂的疑点,以及王德顺的关键作用,更将挽翠遭遇警告及“红色黏土”的线索作为新的疑点附上,并提出了调查浣衣局与寻找王德顺的请求。她写得极其谨慎,只陈述客观发现和逻辑推理,将所有判断权交予皇帝。

次日清晨,她再次通过采荷,将这份密封的报告与那枚象牙牌,混入了送往乾清宫的物品中。

等待回应的过程,依旧煎熬。冷宫仿佛成了一个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孤岛,外界的喧嚣与暗流似乎都与它无关,但云止能感觉到,那屏障之外,正有无数目光在窥视,在等待。

这一次,皇帝的回应来得更快。午后,赵忠贤便再次现身,依旧是独自一人。

“云娘娘,”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将一份薄薄的、盖有司礼监印信的文书递给云止,“陛下已览娘娘所奏。查访王德顺之事,陛下已吩咐下去,需些时日。至于浣衣局……”

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:“陛下言,娘娘既精于观察,或可亲往一看。只是,需掩人耳目。”

云止心中一动。皇帝这是同意了她的调查,甚至给了她一定的行动自由,但要求她秘密进行。这既是信任,也是考验。

“臣妾明白。”云止接过文书,那是一份准予她在特定时辰、于宫内某些非核心区域“采集药草”的许可,范围恰好包括了浣衣局附近那片生长着止血草药的荒地区域。这是一个完美的掩护。

“陛下还有一言,”赵忠贤深深看了她一眼,“水落石出之前,望娘娘善自珍重,勿使明珠蒙尘。”

这话意味深长。是提醒她注意安全,也是在暗示,她的价值,取决于她能否找到最终的“石”。

“有劳公公。”云止颔首。

赵忠贤不再多言,转身离去。

机会已经给出,剩下的,要靠她自己了。

两日后,一个灰蒙蒙的下午,云止换上了一套采荷不知从何处弄来的、浣衣局低等杂役穿的粗布衣裳,用布巾包住了头脸,提着一只破旧的竹篮,篮子里放着几株常见的草药和小药锄,依着文书上的时辰,低着头,朝着浣衣局的方向走去。

越靠近浣衣局,空气中的湿霉味和皂角气味便愈发浓重。低矮的房舍连绵成片,院子里挂满了各色衣物,如同飘扬的万国旗。无数穿着灰色短褂的宫女在巨大的木盆前奋力搓洗,捶打声、泼水声、监工嬷嬷的斥骂声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幅忙碌而压抑的景象。

云止按照计划,没有进入浣衣局内部,而是在其外围那片长满杂草的荒地边缘徘徊,假装低头寻找草药。她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,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,尤其是地面。

果然,在靠近浣衣局后墙的一条泥泞小径上,她发现了那种独特的、偏红色的黏土!与周围普通的黄土截然不同!

她的心提了起来,顺着那断断续续的红色黏土痕迹,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查。痕迹蜿蜒,通向荒地更深处,那里有几间几乎半塌的、废弃的砖窑和堆放杂物的破屋。

就在她接近一处破屋时,一阵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里面传了出来。

云止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靠近,透过破败窗棂的缝隙向内望去。

只见一个穿着浣衣局杂役服、头发花白的老嬷嬷,正蜷缩在角落里,对着一个模糊的、似乎是小木牌的物件低声哭泣,嘴里喃喃念叨着:

“顺子……我的儿……是娘对不起你……是娘害了你啊……若不是当年贪那点银子,答应他们去……去凤仪宫指认……你也不会被他们送去那不见天日的皇陵等死……是娘害了你啊……”

凤仪宫!指认!顺子?!

云止的瞳孔骤然收缩!这个老嬷嬷,就是采荷当年提到的、案发前出入过凤仪宫的那个面生嬷嬷!而她口中的“顺子”,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关键证人——王德顺!她是王德顺的母亲!

她竟然就在浣衣局!而且显然承受着巨大的悔恨与恐惧!

云止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正思索着如何与她接触,突然,一阵粗鲁的呵骂声从远处传来:

“张婆子!死哪里偷懒去了!还不快滚回来干活!”

屋内的老嬷嬷如同惊弓之鸟,猛地止住哭声,慌慌张张地将那小木牌塞进怀里,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,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。

云止看着她消失在浣衣局的方向,心中已然明了。张婆子,王德顺之母,当年巫蛊案的参与者之一,如今在浣衣局受苦,心怀悔恨。

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证!

她必须想办法,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,与张婆子单独谈一次!

然而,就在云止准备悄然退去,筹划下一步行动时,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破屋另一个角落的地面。那里,散落着一些杂物,而在杂物之间,她看到了一小撮……亮蓝色的、与她之前在吴美人案中发现的汞毒结晶极其相似的碎屑!

云止的呼吸一滞!

汞毒…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出现在与巫蛊案相关的张婆子所在的破屋?!

难道……警告挽翠、试图掩盖德禄背后线索的人,与当年构陷巫蛊案的人,是同一伙?而他们活动的据点,或者交接物品的地点,就在这浣衣局附近的废弃砖窑?!

寒意,如同冰冷的蛇,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。

她原本以为只是在探寻一桩过去的冤案,却没想到,揭开的是连接着过去与现在、更深更黑暗的阴谋网络!

她不敢久留,迅速记下周围环境特征和那汞毒碎屑的位置,然后如同来时一样,低着头,提着篮子,匆匆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悔恨气息的土地。

回到冷宫,天色已晚。

云止站在墙前,手指颤抖着,在“巫蛊案”和“吴美人案”之间,画下了一条粗重的连接线。线的中点,赫然标注着——“浣衣局?张婆子(王德顺母)”、“废弃砖窑(汞毒?)”。

迷雾非但没有散去,反而变得更加浓重,更加凶险。

她找到了关键的人证,却也窥见了更恐怖的真相一角。

下一步,该如何撬开张婆子的嘴,又不将她置于死地?

云止感到,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缓缓收紧。而她,既是猎手,也已成为网中的猎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