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5:40:17

货运列车在保城北郊的编组站缓缓停下,蒸汽机头发出疲惫的喘息,喷出大团白色雾气,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弥散开来。

苏澈抱着还在熟睡的晓晓,悄无声息地滑下车厢,隐入站场边缘的阴影中。保城离四九城不到一百里,铁路工人和货主的口音已经带着熟悉的北方腔调,但治安检查比四九城松懈得多——这里只是个中转站,不是终点。

他在一堆枕木后蹲下,轻轻摇了摇晓晓的肩膀。

“晓晓,醒醒,我们到了。”

晓晓睁开惺忪的睡眼,眼神里还带着恐惧的余悸。看清是哥哥后,她才松了口气,小手紧紧抓住苏澈的衣角。

“哥哥,我们去哪儿?”

“先吃饭。”苏澈背起帆布包,牵着晓晓的手,朝站外走去。

天刚蒙蒙亮,保城街道上行人稀少。苏澈找了个早点摊,要了两碗豆浆、四根油条、两个茶叶蛋。晓晓吃得很慢,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油条,眼神怯怯地打量着周围。

“多吃点。”苏澈把茶叶蛋剥好放进她碗里,“吃饱了才有力气。”

“哥哥,我们……要回家吗?”晓晓小声问。

“暂时不回去。”苏澈摸了摸她的头,“那个院子……脏。哥哥给你找个干净的地方住。”

晓晓点点头,没再多问。三个月的噩梦让她变得异常沉默,只有在哥哥身边时,眼神里才有一点光。

吃完饭,苏澈带着晓晓在保城转了转。他需要几样东西:两身合身的衣服,一些日用品,最重要的是——一个安全的落脚点。

他在旧货市场给晓晓买了身碎花小袄和棉裤,自己换了件深灰色中山装。又买了毛巾、牙刷、香皂,还有一小包红糖——晓晓脸色太苍白了,需要补血。

但落脚点是个难题。

住旅社需要介绍信和证件,他一个通缉犯,不可能去登记。租房子更不可能。唯一的办法,是找一个安全屋——一个没人知道、没人会去搜查的地方。

苏澈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地方。

父亲苏建国生前,除了结交老黑,还帮过一个叫赵建国的木匠。赵建国住在城东,但他有个弟弟叫赵建军,在保城机械厂工作,住在厂区家属院。三年前赵建军家盖小房,苏建国还去帮过忙,图纸都是苏建国帮着画的。

赵建军。

也许可以试试。

但在这之前,他必须先回四九城。

有些账,必须当面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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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时间,四九城货运编组站。

陈队带着七八个干警,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整夜。从广州开来的那趟货运列车凌晨五点进站,他们仔仔细细搜查了每一节车厢——棚车、敞车、平板车,甚至煤车都翻了一遍。

一无所获。

“陈队,问过了。”周队走过来,脸色疲惫,“几个搬运工都说,没看见有人下车。司机也说,一路上没发现有人扒车。”

“会不会在中途就下车了?”一个年轻干警问。

“有可能。”陈队点头,“从广州到四九城,沿途十几个大站,几十个小站。他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下车。”

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走过来,手里拿着笔记本:“综合所有目击者证言,包括几位搬运工和司机,基本都能确定苏澈没通过这趟车回来。至少,没在四九城下车。”

陈队皱了皱眉。

苏澈没回四九城?

不可能。

他留下那句“还有四九城”,分明就是要回来报仇。

“扩大搜索范围。”陈队沉声道,“通知保城、津门、唐山沿线各站派出所,协助排查。另外,派两个人去城东木匠赵建国家看看——苏建国的档案里提到过这个人,苏澈可能会去找他。”

“是。”

警车驶离货运站,天色已经大亮。

但陈队心里那股不安,却越来越强烈。

苏澈一定已经回来了。

只是,他藏在哪儿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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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合院里,清晨的阳光照进院子,驱散了夜里的寒气。

易忠海的灵堂终于撤了,白幔、遗像、香炉都收了起来。堂屋门口那摊血迹虽然被洗刷过很多遍,但青石板缝隙里依然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,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。

贾张氏端着尿盆从屋里出来,看见那摊印记,下意识地绕开走。倒完尿盆回来,她没直接进屋,而是站在院子里,眼睛盯着易忠海家那三间正房。

易忠海死了,壹大妈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,太浪费了。

“东旭,”贾张氏冲屋里喊,“你出来一下。”

贾东旭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:“妈,这么早干嘛?”

“你师父死了,”贾张氏压低声音,“他那房子……你看,壹大妈一个寡妇,住三间房也太空了。要不……咱们跟她商量商量,匀一间给咱们?”

贾东旭愣了一下:“这……这不太好吧?师父刚死……”

“有什么不好的?”贾张氏三角眼一瞪,“他活着的时候可没少使唤你。现在他死了,你作为徒弟,照顾师娘是应该的。住得近,才好照顾嘛。”

这话说得冠冕堂皇,但贾东旭听懂了——他妈是看上易忠海家的房子了。

“那……那一大妈能同意吗?”

“我去跟她说。”贾张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,“她一个寡妇,还能守一辈子?早晚得改嫁。房子空着也是空着,不如先让咱们住着。”

正说着,刘海中背着手从后院走过来。看见贾张氏母子,他停下脚步,脸上堆起笑容:“老嫂子,东旭,这么早啊。”

“二大爷早。”贾东旭赶紧打招呼。

刘海中现在是院里实际上的“主事人”——易忠海死了,他七级锻工,资格最老。虽然还没正式选出一大爷,但大家都默认是他了。

“老嫂子,”刘海中凑近一步,声音压得很低,“听说……苏澈那小子,从南方回来了?”

贾张氏的脸色瞬间白了:“谁……谁说的?”

“我也是听说的。”刘海中左右看了看,“厂里保卫科传的消息,说广州那边出大事了,苏澈杀了好多人,还把他妹妹救出来了。现在……可能已经回四九城了。”

贾东旭的腿开始发软:“他……他回来干什么?”

“你说呢?”刘海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“易忠海死了,黄老四死了,花姐死了,广州的马三爷也死了……下一个,轮到谁了?”

贾张氏的手开始抖。

她想起昨天夜里那种被盯着的感觉,想起那摊洗不掉的血迹,想起苏澈那双冰冷的眼睛。

“二大爷,您说……咱们该怎么办?”她的声音在抖。

“该怎么办?”刘海中冷笑,“该吃吃,该喝喝,该上班上班。咱们又没犯法,怕什么?”

话虽这么说,但他自己心里也发虚。

易忠海给他的那五十块钱,他还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,一分没敢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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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淮茹屋里。

秦淮茹正在给棒梗穿衣服。小当和槐花还在睡,屋里很安静。

“妈,我听说……”棒梗小声说,“苏澈哥哥回来了?”

秦淮茹的手僵了一下:“你听谁说的?”

“院里的小孩都在说。”棒梗仰起脸,“他们说,苏澈哥哥在广州杀了好多人,可厉害了。还说……他要把院里害他的人都杀了。”

“别胡说!”秦淮茹厉声打断他,“小孩子家,不许乱说!”

棒梗吓得缩了缩脖子。

秦淮茹给他穿好衣服,打发他出去玩。然后坐在炕沿上,呆呆地看着窗外。

她想起三个月前,易忠海来找她婆婆贾张氏时说的话。

“老嫂子,苏家那丫头,留着也是祸害。不如给她找个好人家,还能换点钱。”

她当时在里屋听着,没出声。

因为她知道,婆婆拿了钱,会分给她一点——哪怕只有十块、二十块,也能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。

她默许了。

现在,报应要来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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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,保城机械厂家属院。

苏澈带着晓晓,在一处僻静的小饭馆吃了午饭。晓晓的精神好了一些,吃了大半碗面条,还喝了一碗热汤。

“哥哥,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赵叔叔?”晓晓小声问。

“晚上。”苏澈看了看天色,“现在去太显眼。你先睡一会儿,哥哥出去办点事。”

他把晓晓安置在小饭馆里间——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,面相和善,苏澈多给了五毛钱,请她帮忙照看一会儿。

“放心吧,孩子放我这儿。”阿姨笑眯眯地说,“一看就是好孩子。”

苏澈道了谢,走出饭馆。

他要去车站。

不是客运站,而是货运站。

保城到四九城,除了客运火车,还有通勤车——是给铁路职工上下班用的,每天早晚各一趟,不对外售票,查得也不严。

苏澈在货运站附近转了一圈,很快找到了那趟通勤车——几节破旧的老式车厢,停在一条专用线上。车上已经坐了不少铁路工人,有的在打盹,有的在聊天,没人注意他这个生面孔。

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,压低帽檐,闭上眼睛。

车很快开了。

一个半小时后,四九城。

苏澈在城东一个小站下了车——这里离货运编组站很远,离城东木匠赵建国家也不近,但胜在偏僻,没什么人。

他快步走出站台,钻进一条小巷。

现在还是白天,不方便行动。

他要等天黑。

等天黑之后,潜入四合院。

有些账,必须当面算。

有些话,必须当面问。

苏澈躲进一处废弃的砖窑,靠在墙上,闭上眼睛养神。

他的脑海里,已经浮现出那些人的脸。

刘海中,阎埠贵,贾张氏,壹大妈,许大茂,傻柱,秦淮茹……

一个,一个。

都等着。

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
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。

四九城的夜晚,和平常一样安静。

但有些人的心里,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
苏澈睁开眼,从砖窑里走出来。

夜色中,他的眼神冷得像冰。

该回去了。

回那座吃人的院子。

回那个地狱的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