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6:09:27

这日清晨,明月正跪在值房外间擦拭地板,内间的帘子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。

魏钦穿着常服,并未戴帽,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,更衬得脸色冷白。他似是刚起身不久,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倦怠的戾气,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明月吓得动作一僵,连忙伏低身子,不敢抬头。

预想中的斥责没有到来。头顶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,不高,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:“老家哪的。”

明月愣住,心脏猛地揪紧。她跪直了些,面向内间方向,声音怯怯地,带着不确定:“……公公……是在问明月吗?”

里面沉默了一瞬,随即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,带着惯有的嘲弄:“这屋里,还有第二个蠢东西在喘气?”

明月小脸一白,连忙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软布,小声回答:“槐……槐树村。”

“槐树村……”魏钦低声重复了一遍,语气难辨,“京郊三十里,穷山恶水。”

明月不敢接话。她不知道槐树村算不算穷山恶水,她只知道那里有她全部的记忆,好的,坏的。

“村里,都吃什么。”他又问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,打发时间。

明月却认真想了想,老老实实回答:“吃……吃苞米糊糊,野菜团子……年景好的时候,能喝上稀粥,养母……会给我捞点河沟里的小鱼……”

“养母?”魏钦精准地捕捉到这个词,语调微微上扬。

“嗯,”明月的声音更低更软,染上了一丝难以自抑的哽咽,“是收养我的婆婆,她心善……只是,命薄福浅,去得早。”

“怎么死的?”

明月愣住了,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。迟疑了一下后抬头,对上了他深潭似的眼眸——那里面没有往常的冰寒刺骨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,像是在查验一件物品的来历。

“是……是病死的。”她小声回答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湿漉漉的布巾,“村子里闹了场风寒,婆婆没扛过去……就、就没了。”

魏钦“嗯”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踱步到窗边,看着窗外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,背对着她,又问:“病了多久?请过郎中吗?”

“病……病了一个多月。”明月回忆着,那段记忆充满了药味和绝望,“起初只是咳嗽,后来就起不来炕了。请过一次郎中,开了几副药,吃了不见好……后来实在就……没钱再请了……”

那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哽咽。那是她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记忆,无论过去多久,想起来心里都像是压着块石头。

魏钦沉默了片刻,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背影。“在村里,常挨欺负?”他忽然换了话题,语气依旧平淡。

明月点点头,想起那些追逐嬉骂、抢她食物的孩童,那些看她孤苦便想占便宜的无赖,眼眶微红:“……嗯。他们……说我没爹没娘,是野孩子……抢我挖的野菜,用泥巴丢我……”

“怎么应对。”

“……跑,”明月小声道,声音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,“跑得快,就少挨几下打……或者,躲起来。”她说不下去了,紧紧咬住下唇。

魏钦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霾。

那些遭遇,与他幼年在浣衣局的经历,何其相似。都是被踩在最底层的蝼蚁,挣扎求存。

但他很快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。

“既然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,”他的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讽,“那日挡在门口,是觉得咱家会感念你的忠心,还是觉得,你能靠着这点蠢劲儿,在咱家这儿换个安生日子?”

她跪坐在地上,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,怯生生地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:

“我……我没想那么多。”

“当时……脑子里空空的。只知道……那是公公的门,不能……让坏人放不好的东西进去。”

她顿了顿,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,来表达那种简单到近乎笨拙的念头:

“那个坏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,就像……就像村里想偷鸡的黄鼠狼。看见了,就不能让它进鸡窝呀。”

魏钦凝视着她,那是一种几乎与这座皇宫格格不入的、近乎愚蠢的天真。

看着她红肿未消的半边脸颊,看着她清澈眼底倒映出自己那阴戾的脸,嘴角习惯性想要勾起嘲讽,却发现有些僵硬。

猛地直起身,像是厌恶极了她周身那股干净的气息,拂袖转身,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:

“滚出去干活。再让咱家听到这些蠢话,拔了你的舌头。”

明月吓得身子一抖,磕完头后赶紧退出了房间。直到跑回廊下,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虚脱,心里充满了困惑和害怕。

公公好像更生气了。

是因为她说错话了吗?

可是……她说的都是真的呀。

……

魏钦背对着空荡的值房门口,负手而立,窗棂透过的微光将他身影拉得细长,更添孤峭。

蠢话。确实是他听过最蠢的话。

黄鼠狼偷鸡?

这皇宫是比黄鼠狼凶恶千百倍的豺狼虎豹之窝。她挡在门口,无异于螳臂当车,若不是他恰好回来,那太监狗急跳墙,掐死她也不过是顷刻之间。

为了什么?就为了他那扇破门?

他烦躁地捻着指尖。这世上,真有蠢到如此地步的人?还是……这本身就是一种极高明的伪装,连他都险些被那纯粹的愚蠢蒙蔽?

他眸色沉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