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6:09:43

次日,魏钦告了病假,未曾去司礼监点卯。小福子进出值房的次数明显增多,神色也比平日更显凝重。

明月更加谨小慎微,完成清晨的清扫后,便缩回耳房不敢发出丝毫声响。

午间,小福子来送饭食时,除了往常的份例,竟还多了一小碟蜜饯。

“干爹吩咐的,”小福子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,却不像往日那般冰冷,“说是赏你的。”

明月看着那碟晶莹剔透的蜜饯,愣住了。赏她?为什么?因为她昨晚……冒犯了他?

她不敢问,也不敢吃,只将那碟蜜饯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,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。

傍晚时分,小福子又来了一趟,这次手里提着一个食盒,里面是熬得浓稠的药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。

“干爹胃口不佳,你……送进去。”小福子将食盒递给明月,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。

明月的手猛地一颤,食盒差点脱手:“我……我送去?”

小福子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:“干爹既未怪罪你昨夜……想必眼下,也只有你送进去,不会惹他更不快。”

明月脸色发白,想起魏钦昨夜那冰冷疲惫却又隐含暴怒的眼神,心尖都在发抖。

但她不敢违逆,只得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,如同捧着催命符一般,一步步挪向值房。

她在门口站了许久,才鼓起勇气,极轻地叩了叩门。

里面寂静无声。

就在明月以为他睡着了,或者根本不想理会她,暗自松了口气,准备将食盒放在门口时,里面传来魏钦沙哑的声音:“进。”

明月的心又提了起来。她推开门,低着头,小心翼翼地走进去。

值房内依旧弥漫着药味和冷檀香。

魏钦半靠在贵榻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,脸色比昨夜好了些许,但依旧苍白,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。

他手中拿着一卷书,似乎在看,又似乎只是借此打发时间。闻声抬眸,目光落在她身上,那眼神如同浸了寒冰的深水,平静无波,却让人心底发毛。

明月不敢与他对视,连忙将食盒放在榻边的矮几上,低声道:“公公,该用膳了。”

魏钦没动,也没看食盒,只是盯着她,忽然问:“蜜饯,吃了?”

明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连忙摇头:“还……还没有。谢公公赏。”

“为什么不吃?”他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种审视。

明月低下头,手指绞着衣角,小声嗫嚅:“舍……舍不得……”

她声音细弱,带着点真心实意的珍惜。那样好看又香甜的东西,她从未见过,只想留着多看几眼。

魏钦闻言,嘴角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瞬间敛去,眼底骤然覆上一层寒霜。

“舍不得?”他重复着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忤逆的尖利,“咱家赏你的东西,你敢搁着?是觉得咱家给不起,还是嫌脏?!”

他猛地一拍矮几,震得碗碟哐当作响,人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引发了一阵咳嗽,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,眼神却越发狠戾骇人。

明月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浑身抖得如筛糠:“明月不敢!明月没有!公公赏的东西是好的……是明月……明月错了……”

看着她惊恐万状、语无伦次的模样,魏钦胸口剧烈起伏,咳嗽声压抑在喉咙里,他眼底翻涌着暴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。

“小福子!”他朝外尖声喝道。

小福子几乎立刻推门而入,躬身待命:“干爹。”

魏钦指着跪在地上的明月,语气森寒,带着一股发泄般的恶意:“去!把库里年前江南进贡的那匣子蜜饯果子,全给咱家搬来!”

小福子愣了一下,随即垂首:“是。”

很快,两个小内监抬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匣子进来,打开一看,里面分格摆放着各式各样晶莹剔透、造型别致的蜜饯果脯,香气瞬间盈满了带着药味的房间。

“给她!”魏钦靠在榻上,眼神冰冷地睨着明月,“就坐在这儿,当着咱家的面,吃!咱家赏你的,你就得受着!什么时候吃完,什么时候滚!”

明月看着那满满一匣子她见都没见过的珍贵吃食,脸色惨白如纸。这哪里是赏赐,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。

她不敢违抗,颤抖着手,从匣子里拈起一块看起来最小的蜜渍梅子,几乎是含着眼泪,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。

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,她却只觉得喉咙发紧,胃里翻江倒海。

“继续。”魏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
一颗,两颗……明月机械地吃着,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,却让她尝不出半分喜悦。眼泪终于忍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,混着糖浆,粘湿了衣襟。

魏钦看着她一边吃一边无声落泪的模样,眼底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取代。看着她咽下第五颗的时候,魏钦终于厌烦地摆了摆手。

小福子会意,立刻将匣子上,退到一旁。

魏钦不再看明月,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。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平淡,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慵懒:

“现在,喂咱家用膳。”

明月依言打开食盒,将里面还温热的药膳粥和小菜一一取出,摆放在矮几上。

“喂咱家。”他忽然命令道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
明月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。喂……喂他?

魏钦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眼神,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恶劣的趣味,他似乎很享受看她这般惊惶无措的模样。

“怎么?”他微微挑眉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懒的讥诮,“昨夜不是胆子很大?今日让你喂个饭,就吓破胆了?”

明月嘴唇哆嗦着,想起昨夜触碰他后背时,他眼底的暴怒,哪里还敢再“冒犯”他。

“明月不敢……”她声音带着哭腔。

“不敢?”魏钦重复着,身体前倾靠近她,那混着药味和冷冽气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,“咱家看你敢得很。”

他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的手,指了指粥碗:“舀起来。”

明月被他目光锁住动弹不得,只得颤抖着拿起勺子舀起粥,小心翼翼递到他唇边。

她低着头,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能看到他淡色的、微微干裂的嘴唇。对方停顿了片刻,才缓缓张口,将那勺粥含了进去。

他吞咽得很慢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没什么胃口。明月见他吃了,稍稍松了口气,又舀起一勺。

整个过程寂静无声,只有勺子与碗的碰撞声,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
她喂得很慢,很小心,生怕再有丝毫差错。魏钦也配合地吃着,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,那眼神深邃难辨,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物件。

一碗粥吃了大半,魏钦偏开头,表示不吃了。明月连忙放下碗勺,心里暗暗松了口气。

“帕子。”他又道。

明月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,慌忙从自己袖中取出块素白绢帕,递给他。

魏钦却没有接,只是看着她。

明月在他的目光下,福至心灵般,犹豫着,伸出手,用绢帕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嘴角,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。

两人皆是一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