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不……”
苏软的声音又轻又软,像一根羽毛,飘飘忽忽地扫过陆骁紧绷的神经。
他全身的肌肉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,比在丛林里遭遇伏击时还要紧张。
这个女人,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
她知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?
宽大的T恤,光洁的腿,湿漉漉的头发,还有那双因为紧张而水汽氤氲的眼睛……
每一个细节,都在疯狂地挑战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。
陆骁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,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要不什么?”
他的眼神暗沉得可怕,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狼。
苏软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,声音更小了,带着一丝讨好和小心翼翼。
“要不……您睡床吧?”
她指了指那张板正的单人床,又指了指自己和已经睡着的孩子。
“我……我们带着孩子睡地上就行,不能让您睡地上,您明天还要训练……”
轰的一声。
陆骁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,断了。
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,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一种。
原来她不是在勾引,不是在试探。
她只是……单纯地觉得他睡地上会着凉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,不是欲望,而是纯粹的、无地自容的窘迫!
他,陆骁,北战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,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,因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而闹了个大红脸!
“闭嘴!”
陆骁几乎是吼出来的,以此来掩饰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。
他看也不敢再看苏软一眼,猛地扯过地上的被子,像一具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了下去。
“让你睡床就睡床,哪来那么多废话!”
他背对着她们,用后脑勺散发着“再多说一个字就弄死你”的凛冽杀气。
苏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愣,不敢再出声,连忙爬上床,在床的另一侧蜷缩起来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狭小的宿舍里,只剩下三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。
陆骁睁着眼,死死地盯着冰冷的墙壁,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。
身后,是女人和孩子温热的呼吸。
鼻尖,是她沐浴后残留的、廉价却清甜的香皂味。
这些本该属于“家”的元素,此刻却像最精密的酷刑,一分一秒地煎熬着他。
一夜无眠。
天刚蒙蒙亮,军营里吹响了起床号。
陆骁像是听到了特赦令,几乎是弹射而起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他飞快地穿好衣服,洗漱,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,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。
他逃也似的冲出了宿舍。
清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,才让他那颗燥了一整晚的心稍微冷却下来。
然而,当他站在训练场上,带领着全旅最精锐的兵,吼声震天地开始晨操时,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晚的画面。
她那双晃眼的大长腿……
她那句小心翼翼的“您睡床吧”……
操!
陆骁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声,为了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,他直接给所有人加了五公里越野。
整个特战旅的兵,在清晨的寒风中哀嚎遍野,一边跑一边偷偷腹诽:他们阎王队长今天又是哪个筋搭错了?火气这么大!
陆骁不知道,在他离开后不久,宿舍里那两个小家伙就醒了。
他们揉着眼睛,小声地问:“妈妈,爸爸呢?”
苏软一夜没睡好,脸色还有些苍白,她摸着孩子们的头,柔声说:“爸爸去工作了,他是很厉害的军人。”
“军人?”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,充满了好奇,“是像电视里那样,会打坏人吗?”
男孩则更直接,他从床上爬下来,跑到门口,踮着脚想要去开门:“我要去看爸爸!”
“别……”
苏软话还没说完,两个小家伙已经像两只小泥鳅一样,一个开门,一个就钻了出去。
“一一,一一!等等妹妹!”
苏软吓得魂都快飞了,连忙追了出去。
此时的训练场上,热火朝天。
士兵们正在进行格斗训练,捉对厮杀,吼声震天。
陆骁赤着结实精壮的上半身,亲自下场做示范。
他动作快如闪电,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,直接将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给撂倒在地。
“力量!速度!角度!你们的脑子是用来干什么的?!”他冷着脸,对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兵厉声喝道。
就在这时,训练场边缘出现两个小小的身影。
两个小家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,探头探脑地往里看,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。
“哇……爸爸好厉害!”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惊叹。
男孩则学着陆骁的样子,攥着小拳头,对着空气用力地挥了一下:“哈!”
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周围士兵的注意。
“嘿!快看,那不是陆队家的那对龙凤胎吗?”
“我的天,长得也太好看了,跟咱们队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”
“别说,这小架势,还真有几分陆队的神韵!”
众人一边训练,一边偷偷地笑,训练的疲惫都仿佛消散了不少。
三连长是个爱开玩笑的,他擦了把汗,凑到陆骁身边,压低声音道:“我说陆队,这真是你儿子?看着……好像没你那么黑啊。”
他话音刚落。
那个一直躲在树后的男孩,突然迈开小短腿,气冲冲地跑了出来,小脸涨得通红。
他跑到陆骁面前,仰着头,像一头被惹怒了的小狮子,对着三连长大声宣布:
“你胡说!”
“我爸爸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,会先喝三百毫升的温水!”
“他左手用筷子,但是敬礼用右手!”
“他睡觉的时候喜欢皱着眉头,还会说梦话,喊‘全体都有’!”
“他后背左边肩胛骨下面,有一道三厘米长的疤!”
小男孩一口气说完,小胸脯还因为激动而一起一伏的。
整个训练场,瞬间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小不点。
三连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,脸上的表情从戏谑变成了震惊,最后是彻彻底底的呆滞。
因为,小男孩说的这些,全都是陆骁最私密、最不为人知的习惯!
甚至连那道伤疤,都是只有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几个老兵才知道的!
这他妈……还用验DNA吗?
这就是亲生的啊!
陆骁也僵在了原地。
他低头,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维护他而涨红了脸的小家伙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。
他从来不知道,在他缺席的这四年里,苏软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,让孩子认识他、了解他、甚至……崇拜他。
那颗用钢铁和纪律武装起来的心,在这一刻,裂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缝隙。
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,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。
他缓缓蹲下身,第一次,主动地,伸出了那双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,轻轻地放在了儿子的头顶。
“你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。
小男孩挺起胸膛,骄傲地大声回答:“报告爸爸!我叫陆一!妈妈说,我是独一无二的!”
陆一!
独一无二。
陆骁的心,彻底乱了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,只能带着两个孩子,在全旅战士们暧昧又震惊的目光中,快步走回宿舍。
刚推开门,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气就飘了出来。
苏软正系着一条临时找来的围裙,在小小的桌子上摆放着两盘菜,一盘是简单的番茄炒蛋,一盘是炒青菜,旁边还有三碗冒着热气的白粥。
这些,都是她刚才去炊事班,软磨硬泡借了食材和锅灶做出来的。
看到陆骁回来,她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:“我……我看你早上没吃东西,就随便做了点……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。”
陆骁的目光,却越过了她,落在了床头。
那里,他那件在训练中被铁丝网刮破了一道口子的作训服,正平平整整地叠放着。
破损的地方,已经被细密的针脚缝补得整整齐齐。
虽然针脚有些歪歪扭扭,一看就是新手所为,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和……温暖。
昏黄的灯光下,饭菜的香气,孩子的笑闹声,还有那件被缝补好的衣服……
这一切,构成了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。
一个……家的画面。
陆骁的心脏,猛地一缩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,瞬间席卷了他。
他不是害怕麻烦。
他怕的是,自己会习惯这种温暖。
他怕自己这柄饮血的凶器,会在这种温柔乡里,被磨平了棱角,生了锈。